这首诗在最早的楔子遗山山人里就出现过,九娘(流风)提起过完颜宁最喜爱这首诗。本诗是高中语文阅读赏析材料,试卷注释里说“正大五年戊子(1228)作者三十九岁,金将领元颜彝在大昌原击败蒙古军。作《张主簿草堂赋大雨》,表现了作者对南阳山山水水的热爱。南阳的佳山秀水、自然风光得到了生动地表现。这些景观,气势磅礴,雷霆万钧,也反映了作者对金击败蒙古军的喜悦。”所以妥妥入选啦^^
再说句题外话,诗中“万里风云开伟观”这句,晚清名臣张之洞用“千家山郭静朝晖”配了一副对联并亲自书写,这副对联后来挂在了钱钟书先生的客厅里^^
第49章相期晚岁(三)秋扇
“吧嗒”一声,完颜宁眼中泪珠夺眶而出,掉在信纸上,洇出一痕水渍,她怕损染墨迹,忙忍着泪用手帕轻轻印干,回身一看,却见纨纨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身周全是拆开的书信,忙上前将她扶起,搂着她柔声道:“好纨纨,你瞧,你爹爹确是清清白白,这里头哪有什么罪证……”
纨纨定了定神,勉强道:“咱们再看看还有什么。”完颜宁点点头,将剩余书信悉数取出,只见一卷黄帛独卧盒底,其余再无它物。她缓缓展开黄帛,赫然发觉那竟是一道圣旨,颤声低念:“咨尔天德军节度使仆散揆,累世华胄,近联宗姻,忠勤明决,素闻内外;长子安贞,系出贵主,禀赋纯诚,许尚邢国长公主,加驸马都尉。钦哉。”读到后半段,已是抑泪呜咽,泣不成声。
纨纨面色如雪,接过圣旨看了半晌,缓缓抬起头,喃喃念了几遍“一生祸福,都在这里了”,忽然哭道:“宁姐姐,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完颜宁亦叹息不止,且泣且诉,将所知之事尽数说于纨纨,只略去自己身世一节。
纨纨哭了片刻,抬头拾起那柄纨扇,拭泪道:“原来我的乳名是这样来的,爹爹心里一直藏着母亲的旧扇。”完颜宁低道:“‘新裂齐纨素’,姑母闺名中有个齐字,姑父又一直想要女儿……这个乳名,怕是许多年前就想好了的,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最终为他生下女儿的竟不是姑母,而且女儿出世时,他与姑母已如这把旧扇,‘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了。”纨纨哭道:“既这样,连咱们都猜得到,母亲竟想不到么?为何她不与爹爹和好?”完颜宁想了想,蹙眉道:“此中情由,只怕要问问福慧姑姑。”纨纨点头道:“这里头既然都是母亲的东西,让福姑姑看一看也无妨。”说罢,便开门叫福慧进来。
福慧见二人哭得四目通红,已隐约猜到所为何事,及至见了盒中之物,瞬间红了眼眶,问二人这些物什是从何处得来。听纨纨讲述来由后,福慧泪如雨下,伏地痛哭,完颜宁扶起她,低泣道:“福姑姑,若姑母早见到这些,就好了……”福慧哭道:“公主有所不知,迁都的时候,都尉在山东,他的东西都是长主收拾的。奴婢见过这盒子,也找到了钥匙,问长主要不要打开看看。长主听了只是叹气,说:‘我被逼着查他的东西,因为怕府里有大哥的暗哨,只能装模作样地翻查,并非真心疑他。这盒子既上了锁,想来是有些私隐不愿被人知道,我自己也欺他瞒他,怎能要求他事事坦诚相告?我已对不起他太多,这盒子不必打开了。’”完颜宁惋惜无已,顿足叹道:“姑父知道姑母常翻查他的东西,留下钥匙就是为方便姑母拆看,他以为姑母看完之后定能明白他一片深情,谁知直到班师回京也没等到新的家书,姑母也依然如故,他……他定是伤心极了,所以常去丰乐楼借酒浇愁……”三人流着泪面面相觑,不想世上竟真有这样阴差阳错之事。
纨纨又泣道:“福姑姑,爹爹给我取的乳名,母亲可说了什么?”福慧抽噎道:“那时都尉已不到长主院中,只派人来告诉了一声,长主听了倒是半天没言语,翻箱倒柜地找出两柄下降时先帝御赐的羊脂玉如意,亲自送去给戴娘子。谁知到了那里,都尉正眼也不瞧她,只拉着戴娘子的手问寒问暖,又叫长主给姑娘起正名,长主想了许久,问他宜嘉二字如何,都尉笑道:‘好,维嘉柔则,宜其室家,为人妻子理该如此,夫人起的名字,当真极好!兰儿,你说是不是?’长主听出都尉不肯原谅,从此更躲着他,怕他见了自己要生气,只在都尉出征在外的时候去瞧戴娘子和姑娘。”完颜宁长叹道:“姑父心里有气,借题发挥几句,也是想着把话说开了,好过假装无事。只是他当着戴娘子这般讥刺,叫姑母情何以堪。”
三人哭叹了一阵,福慧收了泪,跪地道:“公主,姑娘,奴婢有一事相求。”完颜宁与纨纨急忙去扶她,她却抵死不肯起身,道:“可怜长主至死都不知道都尉心里这样待她,奴婢求公主和姑娘将这些东西借奴婢一用……”话未说毕,完颜宁已知其意,泣道:“福姑姑快起来,咱们自然要拿去给姑母看的。”纨纨亦哭道:“福姑姑,咱们一同去,现在就去。”三人忙将东西收拾了,依旧放在盒中,洗去满面泪痕,然后才打开门,吩咐侍女备车。完颜宁来时为免节外生枝,由承麟派车相送,宫车仍停在王府,连流风也未跟来,故而此时也与纨纨、福慧同乘一车。
她走到院中,见风拂花树,满院寂静,想是侍女们先前得了纨纨的吩咐都避了出去,唯独完颜彝仍在等她,许是等久了百无聊赖,他正蹲在纨纨的小木马前,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摇,见她走来便站起身,脸上绽出春风般的微笑。
她怔了怔,仿佛从旧劫界回到人间,悲凉的挽歌余韵还未散尽,将温暖甜蜜的现世比照出别样的感伤。完颜彝走到她跟前,低头关切地道:“怎么哭啦?将军收着些什么?”她仰首,哭泣后的双眸和鼻尖都带着透明的红,轻道:“都是我姑母的东西,还有一道尚主诏书……”想到姨父母惨烈的悲剧,愈发珍惜眼前人,忍不住柔声唤道:“良佐……”
完颜彝一震,心中柔情涌动,更添爱怜,忽然瞥见房门一开,忙退后半步,低道:“有人出来了。”完颜宁转身回望,过了数息,才见纨纨低着头慢慢走出来,有意无意地挡在福慧身前。完颜宁何等聪敏,登时红了双颊,却见福慧不住地打量着完颜彝,迟疑地道:“这位郎君是谁?倒像是见过。”纨纨微笑道:“福姑姑,这是咱们大昌原一战破敌的定远大将军。”完颜彝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完颜陈和尚,十三年前曾向庄献大长公主求医,后来又登门道谢,蒙内贵人往来传话,确有数面之缘。”福慧闻此,不免又是一阵唏嘘。四人很快商议定,一同先去东郊园寝,再往北面荒郊祭告仆散安贞。
四人来到庄献大长公主灵寝前,福慧早已扑倒在地,将盒中之物一件一件拿出来,且哭且诉,悲恸欲绝,纨纨和完颜宁跪在一旁亦哭得柔肠百结,完颜彝虽不知底细,听福慧泣言再联系前因后果也猜到大略,黯然叹息不已。
祭拜完大长公主,四人又马不停蹄赶到北郊,完颜彝驭马在前,听车中纨纨与福慧指点方向,很快看到前方荒烟杂草中五座坟茔,心中歉疚道:“此处地近忠孝军军营,我日日操练,竟不知仆散将军埋骨在此,实在愧对故人。”
他勒住马将福慧搀扶下车,再由福慧搀扶完颜宁与纨纨,四人相携走到仆散安贞墓前,纨纨“哇”一声哭了出来,又转身奔到湘兰坟前,抱着石碑放声哭娘,完颜宁知她心疼生母痴情空付,婉转劝道:“好纨纨,别想左了,姑父纵然放不下姑母,可他与戴娘子日夕相亲,又有了你,岂会没有真情义?”福慧亦叹道:“好姑娘,其实都尉的心事,戴娘子都知道,平日里也没少劝和,不会为这些事过不去的。”
她三人在湘兰墓前絮絮不止,完颜彝则从车中取了酒,跪地痛声道:“将军,东华门一别已十三载,今日完颜陈和尚来践约,与将军满饮此杯。”说罢斟满一杯洒在仆散安贞冢上,又斟了另一杯,仰头一气饮干。他放下酒杯,又稽首道:“将军英灵在上,佑我打败蒙军,我永远记着将军志望——‘收复河北、平定辽东,将蒙古人逐回大漠,再重谒上京陵寝,告慰先祖之灵’。”
纨纨三人捧着木盒回到仆散安贞墓前,哭告一番,将盒中之物一件件焚化了,完颜宁眼看着翻卷的火舌将旧物逐一吞没,如同姨父母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慢慢化为灰烬,从此恩怨湮埋黄土,仅剩廖廖知情几人心头一点唏嘘,实在惨伤莫名。完颜彝见她泫然欲泣,柔声道:“长主,你上次说仆散将军有两桩遗愿,第二桩又是什么?”完颜宁抬头瞧了他一眼,低道:“他盼纨妹能有个好归宿。”声音虽轻,近处的福慧与纨纨二人皆可听见。完颜彝未料竟是儿女之事,不免有些尴尬,却见纨纨拭泪道:“宁姐姐,将军,我有些话想对爹娘讲……”说到此,怯生生地低下头去。福慧拭泪站起道:“姑娘说吧,我们先到车那边去。”谁料走出几步,纨纨又叫住她,娇怯怯地称道害怕。福慧环视四周,果然衰草寒烟人迹罕至,五座坟墓更添荒凉,也难怪她小女儿家生惧,完颜彝点点头,指着马车后面的小坡道:“福姑姑陪大姑娘吧,我与长主去那边等。”完颜宁却听出纨纨有成全之意,暗忖:“这孩子颇有主意,也不知是祸是福,姨父在天有灵,保佑她将来也如我这般,找到……”想到此,情不自禁地侧首向心上人望去,见他魁伟英挺的身姿如松柏般矗立在荒原上,心中顿觉甜蜜。
二人转到坡后,完颜宁将匕首递到他手中,轻声道:“良佐,还是你留着吧。”完颜彝大急,慌乱中实在想不到自己做错何事,完颜宁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立晓这憨郎误会了自己,忙柔声道:“战场上何等凶险,你留这利器在身边,多一分安全,我便多一分安心。”完颜彝吁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释然笑道:“用不着的,你收着它,我才安心呢。”完颜宁微微一笑,拉起他一只手,将匕首放在他摊开的掌中,另一手将他五指一根根收成拳,就这样双手合拢着他一只手掌,仰起小脸凝望他双目,轻声软语,吹气如兰:“你不安心什么?”
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完颜彝被她这样柔情万千地凝睇着,一只手贴着她掌指上娇软柔嫩的肌肤,登时全身发热,直欲揽她入怀,却一动也不能动,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坚似铁,再无半分迟疑,以另一手轻轻覆在她纤小的双手上,郑重地低声道:“宁儿,我去奏禀陛下。”
完颜宁怔了怔,眼圈微微发红,颤声低道:“我并非真公主,我是个……私生的孩子,你……”说到私生二字,语声幽细欲绝,瑟瑟发抖,完颜彝想起她幼时为查明身世冒险闯殿、遭人辱骂的情景,心中愈发怜惜,只恨自己不曾时时守护,为她遮挡深宫中的风刀霜剑,柔声道:“那又怎样?我祖上贪过赃,也不清白。”完颜宁知他极孝顺,此时为安慰自己竟不惜道出尊长讳事,更是感动无已,一点点慢慢地偎向他怀中,埋首在他胸前。
完颜彝本能地环抱住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触处温软纤柔,鼻端幽香萦绕,似幻似真,如痴如梦,说不出的温馨甜蜜、意醉神驰,实是生平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擂鼓般急促激越的心跳,呼吸间尽是他温热蓬勃的气息,亦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回抱住他腰身。
二人相拥而立,柔情缱绻,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良久,她在他怀中轻声道:“若陛下不肯答应呢?”完颜彝沉声低道:“那你等一等我,等我再打几次胜仗,再回来求他。”顿了一顿,双臂微微收紧,柔声问:“宁儿,好不好?”完颜宁自然千肯万愿,轻轻点了点头,只是想到前路艰难险阻,心中渐生不安,低声道:“你带了我去吧,从此山林草泽、野原荒漠,再不回中州了。”话一出口,突然“呀”一声,如醍醐灌顶般瞬间明白了母亲当日的情状。
她虽自幼孺慕父母,却也认同私结情缘绝非正道,身为国朝公主,享百姓供养,理当如姨母那样恪尽职责,泽被戚里、德重天下。可后来逐渐发现从小敬仰的姨父与姨母之间恩怨交杂,而种种误会的起因正是姨母尽忠尽责的无奈和近乎完美的女德,又质疑起姨母的克己为人是否真的确然正途。直到此时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誓同生死,却隔着“同姓不婚”与“吉星降世”两重山海般的阻隔,自然而然地生出避世偕隐之念,终于理解了母亲少年时的任性妄为,放下了心中一件重负。
第50章相期晚岁(四)倾心
她心中千回百转,完颜彝自然不知,只当是孩子气,也感动于她情深至斯,极是喜悦,柔声笑道:“好,那咱们去哪儿?”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中,软软地道:“丰州。”完颜彝忍俊不禁,愈发揽紧她,笑道:“那可不成,丰州的冬天极长极冷,你喝桂枝汤也受不住。”完颜宁眨眨眼笑道:“那我春天去。”完颜彝笑道:“丰州春季干燥,风又烈,夏天的日头能晒破皮,你从小生长在富贵锦绣丛中,哪里受得了。”完颜宁自他怀中抬起头,眼波如春冰初融,湲湲柔澈,轻声道:“我偏要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山川,才养育出你这样的大好男儿!”
他动容无已,紧紧拥着怀中软玉温香,心下一片安宁温暖,低声道:“好,咱们到了丰州,我带你到酪巷吃酥酪去,然后去宣教寺爬白塔,我背你上塔顶,咱们能一眼望到城外草原,那里夏天遍地是牛羊……若是春秋二季,天上鸿雁来去成行,飞过芦苇荡,当真极美……”
他二人缱绻言笑,悠然神往,忽听福慧一声尖叫,匆忙分开,赶紧跑到坡前,暮色中只见一个男子正向远处疾奔,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完颜宁眼尖,惊叫道:“李冲?!”完颜彝听承麟说过此事,立刻反应过来,再看那背影,忽然一凛,拔足便追。
他身高腿长,转瞬间已奔出数丈,突然想到:“我这一追,留下宁儿她们三个弱质女流,如何使得?”念及此,顿时收住脚步,转身跑回她们身边,见福慧惊魂未定地护着两个少女,完颜宁面色凝重,纨纨蹙眉不语,见他回转才松了一口气。
完颜彝问及李冲,福慧道:“姑娘和戴娘子说着话,老婆子就给三位公子料理坟头,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将军和公主,也没在意。等拔完了草,直起腰来一看,竟是个陌生男子,鬼鬼祟祟的,吓了老大一跳。公主,您认得这人?”完颜宁点点头道:“不错。此人推波助澜陷害将军,我与广平郡王审问过他,决计不会认错。”完颜彝沉吟道:“此地荒凉,还是早些回去,免生不测。”福慧亦深以为然,四人向坟冢再度叩首,拜别而去。
一路上,纨纨低头挽着完颜宁的手,娇小的身子微微发颤,完颜宁心下愧疚,出门时纨纨坚持不带侍从,想来是为方便自己与完颜彝相处,结果反累她与福慧受了惊吓。眼看快回到济国公府,纨纨突然问道:“宁姐姐,刚才那人是怎样陷害将军的?”完颜宁将事情经过简短地说了,蹙眉道:“此中定然还有缘故,只是此人十分狡猾,呼敦哥哥派去的人跟不住他,没想到今日竟在你爹爹坟上碰到了。”说到此,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转念又觉太过无稽,轻轻摇了摇头,马车也恰好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暗,仆散宁寿夫妇听门房禀纨纨与兖国长公主一同回府,新贵定远大将军亲自御车相送,忙出来迎客。一番寒暄之后,又备了车送完颜宁去广平王府,完颜彝自然一路护卫。
到了承麟府上,流风已急得团团转,一见完颜宁回来,立刻扑了上去,承麟笑嘻嘻道:“你乐不思蜀啦?再过半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锁了。”完颜宁拉了拉承麟,低声道:“兄长,我们方才碰到李冲了。”承麟大是惊讶,待问明了经过,不由惊怒交加:“小贼还敢逗留京师?他究竟想做什么!”
完颜彝听到此,皱眉沉吟道:“我刚才看那人有些眼熟,倒像是李太和。”承麟忙问李太和是谁,听他说明情由之后,脸色沉了下来,与完颜宁对视一眼,兄妹俩想到了一处:“冲者,太和也,李冲便是李太和,此人处心积虑,布织罗网,定有极大的阴谋。”
只见承麟又托腮道:“那行首定是同谋,换作普通娼妓,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出来作证?不若抓她来审一审。”完颜彝惊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正色道:“绝不可能。”承麟奇问缘故,完颜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看了看完颜宁,终是坦然道:“她品性高洁,重情重义,绝非阴鄙曲毒之徒。”承麟少时风流成性,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怒向胆边生,心道:“你从前流连烟花也罢了,如今既与宁儿定了情,竟还向着旧相好,哼哼,是瞧我妹妹孤苦伶仃好欺负么?!”于是冷笑道:“哦?如此说来,你与她十分要好了?”完颜彝顿时语塞,若要说明情由,势必牵扯出云舟身世,她遭遇不幸,视为奇耻大辱,哪怕亲如霓旌都不肯相告,遑论叫承麟这样陌生的金人男子知道,他犹豫片刻,终是无言可答,在承麟越来越冷峻的逼视下低下了头。
承麟大怒,待要发作,忽听完颜宁笑道:“那有什么奇怪?将军也一样品性高洁、重情重义,与那位小娘子意气相投,交结朋友,也是情理中事。”承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气道:“你倒清楚!”完颜宁笑道:“兄长取笑了。今日已晚,我要赶着回宫,改日再来拜望你和嫂嫂。”承麟哼了一声,含沙射影地道:“黑灯瞎火走夜路,你别太急了,仔细绊跤。”说罢,撇下二人回房不提。
完颜宁微微一笑,向完颜彝敛衽作别,黑暗之中,也瞧不出脸上神色。完颜彝心中忐忑,不知她究竟作何想,顾不得流风在侧,急道:“长主,你……你恼我么?”流风听他措辞亲密,藉口备车避了开去。完颜宁待她离开,仰起头悄声笑道:“恼你什么?恼你不带我去吃酥酪,还是恼你不背着我爬白塔?”
淡淡月光之下,她眼波流转,熠熠如星,完颜彝愣了愣,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一只纤柔的小手,只听她又低笑道:“宫门快下钥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跟你去陕西啦。”完颜彝心里发急,紧紧一握掌中素手,又怕自己指上糙皮硬茧弄疼她,微微松开一些,低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面圣……你,你当真不恼?”完颜宁回握住他粗大的手掌,纤指轻转,与他十指相扣,柔声笑道:“若真有什么,以你的为人,一出狱就奔去了,或是接了她来,哪里还会对着佳节‘孤光自照’?若说有些惺惺相惜之情,那也是寻常事,难道你认得我之前,就不许识结其他女子了?我兄长怜我自小无依无靠,护妹心切,一时想岔了,你别怪他。”完颜彝听罢,只觉心都要化了,胸臆间有百般感动、千般柔情、万般誓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今生得妻如此,更复何求?!”
完颜宁轻轻抽回手,低道:“我回去啦。”翩然转身而去,留他一人痴立在檐下,反复回忆今日情景,如醉如梦,颠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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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一路疾驰,总算掐着宫门下钥之时赶了回去,流风笑嘻嘻地觑着完颜宁,打趣道:“长主从前成了精似的,怎么今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都快认不得您啦。”完颜宁却不回嘴,只是低头微笑,别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温柔神态。流风见她大异往常,好奇地笑道:“王爷说的那些……您当真不疑心?”
完颜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她天性颇似母亲,原是十分活泼率真、热忱重情;后来受姨母言传身教,又变得规行矩步、端稳自持,加之身世隐晦、屡遭险恶,愈发谨小慎微不肯轻易信人;直至重遇着完颜彝,多番察辨,几经试探,知他确然是个刚正端方、忠良仁厚的真君子,天性中承自母亲的热情勇敢便压过了后天习得的多疑多思。
二人回到翠微阁,果见侍女们一个个急得快哭了,完颜宁温言软语安慰几句,正待盥沐,忽听画珠禀报潘守恒求见,愣了一愣,一时也猜不出所为何事,便放下梳篦,走到外间迎见。
潘守恒缓缓走近,神色间似带着此时的无边夜色与料峭春寒,面无表情地一揖到底,完颜宁料知必有大事,顾不得身困体乏,摒退了宫人细问缘故。潘守恒默默注视她片刻,眼中似有挣扎之色,终是涩然道:“长主今日去广平郡王府上,又去了济国公府,还到郊外祭拜了大长公主与仆散都尉,回来得这样晚。”完颜宁暗暗吃惊,见他神情声气不似往常,愈发生疑,便未答话,只见他沉默片刻,又淡淡道:“长主可知道,陛下怎样看定远大将军?”
完颜宁虽足智多谋,只是蓦地里听到心上人之事,关心情切,顿时变色,潘守恒恭顺地俯首道:“臣侍奉圣驾,倒是听到了一句,斗胆学给长主听听——”他一字一字,模仿着皇帝的语气,和言笑道:“才打赢一仗,就想做耶律大石[1]了么?”
完颜宁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生性温和,对完颜彝有曲赦之恩,君仁臣忠,甚是相得,岂会无端猜忌至此?只是潘守恒与她相交甚厚,也无欺诈之理,她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潘先生说笑了。”
潘守恒拱手道:“臣不敢。此事千真万确,长主若信不过臣,大可以问一问宋殿头。”完颜宁心一沉,试探道:“陛下是贤君圣主,将军是忠臣良将,我大金更非旧辽可比,怎会生出这等无稽之言来?”潘守恒叹道:“长主智略非凡,细细想一想今日之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