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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第2页)

从此金国的中央机动兵力已不复存在,中原成了蒙古人来去自如的屠宰场。

九月,蒙古军前锋攻破居庸关,进攻金中都。完颜永济惊慌不已,企图逃往开封,遭将士反对。金军精锐守城,殊死奋战。蒙古军屡攻受挫,伤亡重大,引军而退,边退边堂而皇之地在华北平原大肆烧杀抢掠,竟然未遇到金国朝廷任何抵抗。中原遍地血泪、民不聊生,而完颜永济龟缩中都不敢迎战,任由敌军恣意蹂躏国土与黎民。

十月,蒙古三万大军攻陷云内群牧监,此地为金国最后一个军马牧场所在,蒙军将牧场内百万军马据为己有。从此金国战马储备枯竭,其后数十年间金军骑兵无马可乘,一蹶不振皆由此始。

随后蒙军势如破竹直逼西京,西京留守胡沙虎听闻蒙古大军即将赶到,不假思索立刻弃城逃往中都。蒙古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西北重镇大同府,一路烧杀劫掠至元好问的家乡忻州。

为避兵祸,元好问扶老携幼举家迁往河南,并再度赴考前往中都,依旧落第而归。次年,胡沙虎毒杀完颜永济,挟立新君完颜珣,改元贞佑。

[1]即大同府,今山西大同。

[2]即国家军马牧场。

第8章未论穷通(二)丰乐

贞佑二年,元好问赴汴京秋闱。他初来到开封,行于街衢之上,但闻新声巧笑、丝竹弦歌绕耳不绝,举目则画阁珠帘、雕车宝马,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较之燕京的雄浑壮阔,更别有一番风流繁华气象,叫人心神皆醉。

三场试毕,元好问照旧落榜,却意外地以诗词声名鹊起,与朝中文人杨云翼、雷渊等交接结好,其中尤以礼部尚书赵秉文为最。赵尚书读罢他《箕山》一诗,直呼“才子!真才子也!”于是元好问名震京师,人称“元才子”,其诗酒风流、吟答唱和,两榜新科进士亦不能及。

秋去冬来,年关将至,这一日元好问走在榆林街上,听到前头丰乐楼里隐隐传出管弦之音,不由信步而去,才踱到街口,忽听到女子尖细的惊叫声。他定睛看去,却是三个皂衣大汉正围着个卖花女嬉笑,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些荤话,那女子又羞又怕,连连后退,急得不住落泪。

元好问怒从心起,大步上前待要出手相助,却忽然想到:“京畿之地高门林立,不可轻举妄动”,再看那三名大汉似有恃无恐,路上行人皆视若不见,不免更加犹豫起来。眼见那女子渐渐被逼到丰乐楼边的墙角,元好问灵机一动,大声道:“可有檀心腊梅么?我要两枝!”几乎同时,身后亦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元好问回头一看,却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材高大、姿貌勇伟,将一件寻常的青布棉袍穿出了几分甲胄气势,此刻横眉竖目满面怒容,两三步跨到近前,身手利落地格开那三名大汉,将卖花女一把拉出来,侧首低声道:“快走!”又回身挡格那三人。

元好问心中暗赞,忙抢上前接过那女子手中的花篮,急道:“小娘子别怕,跟我来!”一手拉着她往榆林街里钻。二人七拐八拐地跑了几条街,眼见前头已是龙津桥,一队巡逻的武卫军正从桥上经过,这才停了下来。

那女子惊魂未定,满面泪痕,颤声向元好问道谢,又担忧地道:“不知那位公子现下怎样了,千万别受伤才好!”元好问此时细看之下才发觉这女子正值妙龄、眉目姣好,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怯弱之态,十分柔婉动人。他胸中豪气顿生,将花篮还给那少女,点头道:“姑娘莫急,我这就回去看看。”

那少女忙道:“我也去。”元好问失笑道:“这如何使得?万一那几个人还在,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少女颤声道:“我方才听他们说是哪个王府里的亲随,只怕不好对付。那位公子若是被他们害了,叫我怎么过意的去!”元好问一惊,忙追问是哪家王府,那少女掩面泣道:“我……我方才怕极了,没有听仔细……这,这可怎么办……”

元好问不料竟真的招惹权贵,一时有些踌躇起来,暗忖自己功名未显,此时不能硬敌,只可智取,心中不住盘桓思索。那少女见他面现犹豫之色,便拭泪深深福了一福,再次道谢,然后转身向来时之路走去。

元好问只得快步跟上,将走到街口时,低声道:“姑娘,你且走在后边,我先去探一探。”说罢,也不待那少女答话,便抢先转弯走了出去。

他凝目一望,四人已无踪影,丰乐楼门前街陌一如往常,不觉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惊讶,向前走了几步再环顾四周,忽然听见高处有人唤道:“兄台,这里!”他循声望去,只见二楼窗中有人探出头来招呼自己,正是方才抱打不平的青年男子。

元好问大喜,回身叫上那卖花少女,一同走上丰乐楼二楼雅座。

一番见礼后,二人互道姓名,那青年笑道:“原来是元才子,久仰!阁下《箕山》一诗,家兄时常称道。”元好问笑道:“不敢当。不知尊兄如何称呼?”那青年忙道:“家兄完颜鼎,表字国器,现在紫微军中任职。”元好问一怔:“阁下是宗室子?”卖花少女也是一惊。

那青年笑道:“在下完颜彝,草字良佐,祖上是桓忠秦王,只是曾祖时已迁往云内州,算不上宗亲。”元好问惊喜道:“原来是完颜良佐,幸会!”青年男子讶然道:“元相公认得我?”元好问朗声笑道:“奉母南归,忠臣孝子,官家金口玉言褒奖的大好男儿,满京城里谁人不知?”

完颜彝谦称不敢,又请元好问与卖花女入座,那少女退后一步,向二人深施一礼,再度谢过救命之恩,却并不坐下,眼波转顾间不住地偷偷瞟向窗外。

元好问见状,以为她害怕那三人并未远去,问道:“良佐兄,方才那三人怎样了?”完颜彝道:“撂了几句疯话就跑了,他们既叫我等着,那我便等在这里,看看他们要怎样。青天白日,天子脚下,我倒不信他们敢强抢民女!”元好问听他胆气甚刚,心中很是喜欢,却也担心那三人再叫了帮手来,沉吟道:“好,我与你一起等!只是这位姑娘倒不必留在这里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完颜彝点头称是,劝她道:“姑娘不必担心,若真打起来,你在这里反而不便。”

那少女略一犹豫,又偷眼张望窗外,这才低头应了一声,再三道谢,然后依依去了。

元好问又回座添酒,与完颜彝天南海北地叙谈起来,说到蒙古劫掠忻州,屠城十万余众,所过之处无不残灭,人民子女抄略几尽,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兄长元好古也因此丧生,不由大感激愤,又问完颜彝家乡的景况。完颜彝握拳道:“丰州也是一样,我回乡时家中已被扫尽荡空,旧日乡邻十不存一,若非兄长舍命相护,家母也性命难保。”

元好问点头道:“蒙古与金人有世仇,不会就此作罢,只怕来年还有得打。”说到此,不免有些消沉,叹道:“你兄弟皆在军中,还可以为国效力,我却是……呵呵,百无一用是书生!”

完颜彝摇头道:“元兄高才,一旦金榜题名,或为州牧造福一方百姓,或为学士辅弼天子,怎会无用?”

元好问苦笑道:“就是这功名二字困书生!实不相瞒,今年秋闱已是我第四次科考,从泰和六年到现在,八年了……仍旧榜上无名……”

完颜彝疏阔一笑:“元兄还年轻,来年再考便是,哪怕今科未中,元兄诗赋已震动朝野,唤起将士百姓悲愤抗敌之情,这便是极大的用处。今日元兄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也是一桩善事,大丈夫行事但求俯仰无愧,无论穷达都可以有所为,又何必困守功名!”

元好问闻言豁然开朗,大喜道:“是!这话说得极是!”又唤堂倌添酒,接连几次满斟两杯,与完颜彝碰盏后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大笑道:“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完颜彝击掌笑道:“好,好词!”

元好问感到十分畅快,两人虽为异族,又道分文武,却是难得的投契,他心道:“我本以为内族子弟皆是醉生梦死的膏梁之徒,不想竟还有这等人物!”

完颜彝亦十分欢喜,他自幼长在军中,闲时读书识字,向来敬重饱学之士,见元好问才华俊爽,为人又急公好义,心中也生结交之意。二人又天南地北畅谈一阵,眼见天色渐晚,完颜彝歉然道:“元兄见谅,家兄这几日都在营中,老母孤身一人在家,我得回去了。”说罢取出银两结了酒账,向元好问拱手告辞。

元好问笑道:“好。你何时有空?下回我做东,咱们再来吃酒。”完颜彝想了想,笑道:“后头几日我都在宫中受训,最早也是除夕,或可早些出来。”元好问点头:“那便约在除夕吧,咱们仍坐这张桌子,你多早晚来就是,我在此等你。”

二人边说边起身下楼,出了门口,元好问一眼望见街边暗影里俏立着一个窈窕背影,翘首顾盼着似是在等人,暮色中依稀可辨,正是方才那位卖花少女。他心中大乐,侧头低声笑道:“良佐,你可曾娶妻?”完颜彝一愣,窘道:“……元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元好问见状大乐,跌足笑道:“我看你必定未娶!今日天降姻缘,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我是个现成的见证!”

完颜彝哭笑不得,摆手道:“没有的事,元兄别取笑了。”元好问见他甚是不解风情,硬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向那少女笑道:“姑娘怎么还在这里?”

卖花女微微一惊,回身见是他们二人,转而微笑道:“两位公子回去了?”随即将篮中花枝分给二人,柔声道:“两位公子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些花儿送给二位,新春佳节放在屋里也添些喜气。”

元好问怕完颜彝推辞,一把接过来全塞给他,笑道:“拿着!‘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卖花女不解其意,也不敢多问,只怯生生地礼貌微笑。完颜彝生怕元好问说出更露骨的话来,忙道了一声谢,抱拳告辞,转身便走,唯恐再被他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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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时,天已黑透,母亲裴满氏正在灯下缝制新衣,见了他便道:“怎么这样晚,吃过饭了吗?”完颜彝往火盆中添了几块炭,向母亲身侧挪近了些,恭敬地点头道:“吃了些。娘,我今日新认识了一位朋友,聊了许久,所以回来晚了。”母亲“哦”了一声,又看向他怀中,问道:“你抱着这些花儿做甚?”完颜彝想起元好问乱点鸳鸯谱,有些发窘,点点头道:“是……朋友给的,快过年了,摆在屋里添些喜气。”边说边将花枝一股脑儿插到桌上陶甑里。

裴满氏忍不住笑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成天就知道舞刀弄枪,几时学会摆弄花草了,也是新朋友教你的?”

完颜彝也笑起来,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裴满氏听罢欣然道:“好,你做得很对!男儿习武就是为了保家卫国、除暴安良,今日若换了是你爹爹,他也会挺身而出的。”又含笑瞥了他一眼,问道:“那姑娘生得美么?”完颜彝想了想,摇摇头道:“记不真了,我当时只顾着救人,也没细看,后来又和元兄谈得投机……”裴满氏放下针线,拍了拍儿子手臂,笑道:“好了好了,我就知道,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说笑间,她已缝好一只袖管,佝偻着凑到灯前细细检查针脚,原本花白的头发被烛火一映,倒像是全都白了。完颜彝心疼母亲,低声道:“娘,您歇歇吧,我衣服够穿了。”裴满氏微笑道:“这是给斜烈的。从前锦书在的时候,每到春节都给他裁衣裳……”她叹了一口气,“锦书走了这几年,斜烈也不肯再娶,他待我像待亲娘,我也不把他当侄子,你们俩一样,都是我的儿子。”

完颜彝颔首道:“大伯大娘去得早,如今爹爹不在了,嫂嫂也不在了,大哥的亲人就只剩下咱们了。”他剔亮烛芯,将灯盏移到母亲近前,想了想,又叮嘱道:“娘,您只做大哥就行了,我往后在宫里当差,四季衣裳都从官中领发。”说罢,从包袱中取出一卷《论语》,坐在母亲身侧就着烛火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裴满氏知道他在温习今日宫学新授的功课,便不去打扰,心下叹道:“这两个孩子,一个放不下亡妻,一个偏不开窍,都不肯成家,若家中就此绝了后,我将来到九泉之下,可怎么向他爹爹交待……只是这终身大事,又不好勉强,须得等他们自己愿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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