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岑淑慎把车门砰的一砸,跳下车沿着小路一路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奶奶奶奶……”
“嗳……”奶奶捧着锅铲,笑眯眯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舒舒回来了……”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奶奶今天在市场上买到了一条大青鱼,一会儿炖给你吃……”
岑淑慎灵活地翻上了矮墙,来回转了两圈,有种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得到放松的感觉,“奶奶我想吃鸡,这次别把鸡油炖进去好不好,我不喜欢吃那个鸡油……”她同奶奶软绵绵地嗲。
奶奶睐起眼睛突然说,“那你自己去挑只鸡吧。”
岑淑慎还没感受到她的险恶用心,满口答应下来,“好啊好啊。”
等岑爸岑妈慢慢吞吞走到奶奶家的小平房那,岑淑慎已经窜得找不着了。
“这孩子……”岑妈叹息着摇了摇头,拿湿巾纸把房间里的木桌子仔细擦了一遍,这才把自己的包放了上去,岑爸则把大筐子送进厨房,自觉地戴上围裙。
层层叠叠的树里,隐约飘来几句奶奶违心的推拒,“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你们等会都带回去,我不吃你们的。”
“我们都有的,不吃你们的……”
信不了一点,奶奶的嘴也可馋可馋了。
岑淑慎耸了耸肩,没去管堂屋里的闲聊声,她猫着腰心致志地盯着两只鸡,她已经端详这两只鸡看了很久了,尤其是左头那只鸡,这是只短胖的小母鸡,褐色的毛披盖全身,时不时扇起翅膀扑进食槽里,翅膀看上去很有力,鸡翅一定肉质紧实汁水丰盈,她能想得到那一口醇厚鲜美的鸡汤,这是用谷子喂养出来的年轻小母鸡,煨一口汤特别漂亮。
旁边的狸花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绿色的剔透的眼睛好奇地围着岑淑慎转。
岑淑慎先小心地给门开了个口,把自己看中的鸡撇出来,然后往上一凑,手去捉它的两个翅膀,母鸡往旁边一挪,她登时扑了个空,只揪下来两根羽毛,棕褐色的羽毛在空中乱飞,母鸡跑得满场子都是,叫得活像是面对屠宰场的刀,惊恐又凄厉,鸡栏里的鸡跟着叽叽咯咯地此起彼伏地叫嚷,本还以为它们在为这只母鸡担忧,再一看,它们围在一起抢食吃,根本不在乎同族的苦难。
岑淑慎:“……“她抓起旁边的长杆子,气势汹汹地追打那只鸡。
嘿——
杆子拍起一片尘土,母鸡惊慌地在地上弹。
哈——
杆子刮到了跳起来的母鸡,它疼得咯咯乱叫,疯狂拍打肥硕的翅膀。
嘿——
母鸡恐极反而往岑淑慎的方向冲,尖尖的嘴钩近在咫尺……
这下可把五体不勤的岑小姐吓坏了,其实从小她就觉得鸡长得怪吓人的,怪模怪样的鸡冠和眼睛,尖尖的嘴钩,有时候看到满鸡棚的鸡甚至会有种头皮麻的感觉,只是刚才,那种对鸡肉的眼馋,盖过了她对于这种怪模怪样的生物的恐惧。
她拖着长杆子掉头就跑,奶奶家那只漂亮的小狸花眼见形势不妙,直接抛弃经常给她带猫条的岑淑慎姐姐,片刻都没耽搁,嗖地窜上树,缩在碧绿的树叶中间睁着一双碧绿的圆眼向下张望。
岑淑慎尖叫着往前跑,那只癫狂的母鸡在后头追,岑妈啃着一根芦稷从厨房里走出来,见状唬了一跳,“你在干嘛啊……”
岑淑慎嗖的往岑妈后头一躲,岑妈淡定地伸手一提,轻松地拎着翅膀把母鸡揪了起来,任它的脖子怎么左右扭动,试图挣扎出来,她的手一动不动,“你在干嘛?”她又问了一遍,然后瞧着岑淑慎脸上的黑痕忍不住笑了出声,“你再来一遍,我给你录下来……”
岑爸从后头过来,接过岑妈手里的鸡,也不知他手上怎么一动,就把鸡绑了起来往地上一掼,“爸,你一会杀一下鸡,离远一点,舒舒害怕的。”
“娇贵的,杀鸡都害怕,我们小时候哦……”爷爷嘴上抱怨着,动作却麻利地一手拎着鸡一手拎着盆走远了,岑淑慎只能远远地看到那只刚才还傲慢的母鸡半昂着头,鲜血喷涌而出。
她不忍地移过视线。
人类只想吃处理完的食物,抗拒见到处理时的血腥。
这何尝不是一种伪善。
岑淑慎心里千回百转地想着,鸡汤已经盛出来了——奶奶用心饲养出来的小母鸡,肉质软而弹牙和薄薄的脂肪,金黄色的鸡皮炖得软软烂烂富有胶质,鸡汤醇厚鲜美,远非市面上用饲料催熟的白羽鸡可以比。
她彻底忘记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吃得头都不抬,鸡腿炖得已经脱骨了,鸡肉微甜而鲜嫩多汁,岑妈含着笑逗她:“舒舒再去抓只鸡,我们带回家吃好不好?”
岑淑慎恶狠狠地撕扯下来一块肉,“哼……”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出来,奶奶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岑妈的胳膊,“你逗她干嘛……”她把头转向岑淑慎,“舒舒,奶奶帮你抓,多抓两只……”
“谢谢奶奶。”岑淑慎冲着岑妈撅了撅嘴,得意地挤眉弄眼。
得意洋洋的脸蛋被岑妈不轻不重地揪了起来,“来舒舒笑一个……”
爷爷喝了两两黄酒,又开始教育岑淑慎了,“骄兵必败——别太骄傲……”
“嗯嗯。”岑淑慎用力点头,满脸认真,瞧不出一点敷衍,哪怕她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爷爷我给你买了条腰带,花我上学期奖学金买的……”
“哦……不要乱花钱,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节约……这皮带什么材质的啊,买了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
反正你从爷爷嘴里是听不到什么好话的,哪怕他的脸已经笑得褶子都开花,也绝不会给岑淑慎一句夸奖。
想都不要想。
但是奶奶用力拍了他胳膊一下:“人家给你买东西你说点好听的怎么了,说点这种话,下次她再也不给你买了——”
奶奶就很给岑淑慎面子,她从岑淑慎手里接过了小盒子,然后迫不及待地挖了点面霜在脸上抹匀:“谢谢舒舒,感觉用了我能年轻十岁,行,那那些鸡都是你的了,都留给你来抓——”
“奶奶……”岑淑慎拖长了尾音喊她,嘴又可以挂油壶了。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眼里含着相似的笑意望着她,相似的面庞上,是同一版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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