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赵定雍接连地说,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是难看、悲喜难辨。
“不客气,这都是职责所在。”
半梦半醒之间昏昏沉沉地躺着,黎棠的脖子被固定了、想动一下都难。
“我这是死了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最惊恐的那一幕:他身上的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流出去、争先恐后地离开他的身体,而他的大脑完全无法阻止这一切。
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黎棠心里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死亡时的情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一种。
他看起来非常难过,我真的看到了他的眼泪。
黎棠还记得,赵定雍是怎么一路安抚他、表情是那么的痛苦:“别怕,你会没事的,马上就到医院了。”
忽然脑子里一闪,黎奶奶年迈慈祥的脸孔出现在他脑海里,老人从小到大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乖孙啊,不急、不急啊!你慢慢来、慢慢来。”
可黎棠他自己总是控制不了、总是着急、总是要忙碌起来才安心:
“嬷嬷,不急不行的啊。”
我一定要让你过上舒心快乐、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绝对不给别人瞧不起我们祖孙俩的机会。
从稍微长大一些开始,他就活在焦虑紧张惶恐当中:小学时老师怜悯、同学鄙视嘲笑的眼神;初中时黎奶奶曾经大病了一场、几乎没能熬过去,老人甚至已经托付她本已断绝关系的大女儿照顾黎棠,虽然最后弄得极为伤心;大学时则忙着创业找工作、发誓不要再让老人为经济发愁……
黎棠心里总是想:可是我真的不能不努力啊,你老了、早就应该安享晚年,就因为抚养了我,才硬生生多劳累了这么多年。
——死了就一了百了咯,他妈妈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后来被人家老婆知道了。哎呀男人玩过也就收心啦,说什么爱情那都是骗人的……最后还不是未婚先孕,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才去自杀,那种女人死了就死了呗。
——那小孩儿倒是挺可怜的,生下来也没人要。
——黎婆婆也是命苦,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帮忙养外孙。
——没办法的事情咯,她不养的话那小孩只能送孤儿院了。
——养了他也不知道值不值得,能不能给黎婆婆养老送终啊?
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黎棠想起来这些也是难过的,他的童年有一段很长很长的灰色记忆。
忽然间又是一闪,赵定雍低沉稳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棠,你以后还是跟我一起生活吧,我保证对你是认真的,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黎棠慢慢地睁开眼睛,icu内非常安静,只有仪器在运转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房顶之后、本能地想扭头打量四周,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被稳稳地箍住了,动弹不得。
我没死啊?
很快地、有护士进来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黎棠的眼珠本能地跟着转了转。
“你醒啦,要好好休息才会尽快康复哦。”这个护士已经四十多岁了,声音耐心又温柔,跟黎棠说话就跟哄小儿子似的。
“脑袋不能动啊!这个你得戴上一段时间了。”护士见他有想点头的动作,立刻制止了他。
黎棠觉得自己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似有若无的气音,轻飘飘地虚浮着:
“他呢?”
护士笑眯眯地回答:“你是说你家那位吗?”
☆、清醒
——我家那位?我家哪位?
不过护士的语气听着就是病人家属的意思了。
黎棠勉强皱眉作了个疑惑的表情,随即他又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难道嬷嬷她知道了?谁通知的她?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好好卧床静养,小伙子,千万别乱动啊。”那护士是进来做例行检查的,记录好了数据、检查了一遍仪器,顺便柔声安慰了黎棠两句之后就笑眯眯地出去了。
——哎呀,现在的同|性|恋真开放啊,当场就承认了。
黎棠已经睡了很久,其实他醒来后才痛苦地发现:我还不如睡着了呢。
大量失血又昏睡了较长时间,醒来后整个人觉得异常难受。身体上来说:晕眩、头晕目眩、睁眼不对闭眼也不对,胸闷欲呕吐、却又吐不出来;心理上,就觉得心慌心悸、无法思考,非常想换个睡姿。
——其实人就是这样的。如果可以随便动、本人也就不会总想着动;可现在护士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那人体内部那根强迫叛逆的神经就会蹦出来作怪了:我想动、我非常想动,这个姿|势很难受!
黎棠开始试图催眠自己:不、其实还好,这样躺着也挺舒服的啊。
可是慢慢的、他的自我催眠彻底失败了:黎棠感觉自己浑身直冒虚汗、呼吸越来越不够用、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表情看起来越来越痛苦。
只片刻后,icu内的仪器就开始发出警报,医护人员迅速涌进来,开始有条不紊地逐一检查排除问题。
“……心跳和血压怎么样……”
“……血压偏低、心律不齐……”
“嗯,他的反应比较大。”
医生了然的点点头,弯腰伸手在黎棠眼前一晃而过,后者的眼睛不由自主跟着晃动了过去。
“别害怕,只是麻醉过后的副作用而已,好好休息。”温和安慰了病床上脸色惨白的病人几句之后,主治医生就开始交代跟着来的医生和icu护士接下来要注意的地方,认真处理了很久才带着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