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周围亮起一把把火炬,她恍惚间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睁开眼,一个玉人一般,神仙一般漂亮的青年男人站在她面前,他白衣轻裘,乌发高束,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拉她起来。
那只手又细又长,雪白得泛着银光。
黄歆说:“六郎,这女童是武康县吴家村的人,叛军攻入城中之后,她随家里人出逃城外,因母亲病重,这才夤夜外出替母寻药治病。”
因王道容性格温和,爱兵如子,行军时常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其下兵卒更愿意学世人称呼他“六郎”以示亲昵之意。
王道容微微颔首,温和地应了一声,“嗯,我晓得了。”
阿敬傻乎乎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他微微笑着,高束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眉如远山,皙白脸的犹如柳梢上那一轮最清冷皎洁的明月。眼波澄澄,看得人竟忍不住心痛。
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慵懒风流,秀雅疏淡的神仙。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极为好听,她也听不出个好歹,只觉得比山里的流水和鸟叫都好听。
那神仙将军朝她莞尔一笑,温声说:“吓坏了罢?不要怕,没事了,我扶你起来。”
阿敬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这青年将军实在太好看了,她又怕弄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怯生生地朝他道歉。
王道容不甚在意,侧过头吩咐身边亲兵去为她准备一些吃喝。
很快,那亲兵便端来一碗热汤,撕碎了干饼泡软了予她吃。
她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饥肠辘辘,却不敢吃,只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口水。
王道容轻笑:“吃罢。”
他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和惶恐,闲话家常般地温言煦问着:“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阿敬这才接过汤饼,囫囵吃了一口说,“将军,我今年五岁了。”
王道容微微一怔,脸上似有动容。
另一边的黄歆瞧着这一幕,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咱们六郎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般和蔼可亲,果然与那些眼高于顶的贵人不一样。
要说王道容的发家也颇为传奇。
据说王仲第一次作乱时,他随同族叔奉旨谕止,这本是个九死一生的危险活计,后二人果被王仲扣留。
而王道容竟也安心留在了王仲帐下,因幼时情谊,很快便取信于王仲。
后王仲退回武昌,遥控朝政,王道容看出他骄纵跋扈,朝令夕改,意图篡逆,非人主之象。
王仲第一次举兵图逆,是经过了世家大族的默许,但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并妄图废掉太子,谋朝篡位的野心已经触动了士族们的利益,必不能为众人所容。
王氏虽为天下第一豪门,却并没有能够取而代之夏氏王朝的实力,王宏看得出来,王仲若再往下一步,势必会将琅琊王氏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王道容自然也看得出来。
王仲的第一次叛乱令皇帝忧愤而死。
在王仲帐下的那段时日,他按兵不动取信王仲,暗地里联络皇太子。
他与皇太子幼时本就有总角之谊,若非先帝为了削弱琅琊王氏的势力,将王宏剔出了东宫宰辅群,王道容必定以太子舍人的身份起家,而非辗转于司灵监正与散骑给事中。
摸清楚了王仲帐下军情信息,军事部署后,王道容在王仲第二次叛逆前夕,想方设法逃回了建康,为平王仲之乱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随后王仲兵马陈兵于建康,王道容随太子亲率兵马击溃王仲军于南郊一带。
也正是在这场战役中,他所统领之阴兵首次崭露头角,敌军惊惧之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在那之后,何展祸起,彼时已登基为帝的太子诏命王道容为东阳太守,助三吴义军抵御当地何展乱军。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族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子,到如今接过了琅琊王氏代代相传吕虔赠刀,一跃成为公认的下一代第一人,如今的王道容可谓前途无量。
但如今这最矜贵无双的王氏公子,却正屈尊纡贵地对一个满身污泥的小姑娘温声细语,嘘寒问暖。
黄歆跟随王道容也有些时日了,知晓六郎喜欢跟孩子一起玩,总愿意耐着性子逗弄几句。
据说这是因为他昔日有个女儿早夭,这才留下了心结。
黄歆也不曾听闻王道容娶妻的消息,只当是他哪个爱妾生女早逝。
说来也怪,他如今为众世家公子之最,位高权重,在朝中风光无限,却一直不曾动过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念头。多少名士大臣想给他保媒拉纤,都被他婉言谢绝。
猎猎的火光中,王道容含笑着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阿敬也忍不住拍着手快活地笑起来。
他有雀盲,附近虽点了火把照明,但长时间待在昏暗的环境下也觉得眼球干涩,不太舒服。
王道容便解下身上雪白的狐裘,轻轻将阿敬裹住,柔声对她说:“我尚有军务在身,不能再陪你继续玩,你自己一个人可能归家?”
阿敬愣愣地眨眨眼,有些不舍眼前这个神仙将军,她期望神仙将军能再多陪她一会儿。
但那神仙将军,只瞬目望着她,点漆眼眸如水,嘴角噙着盈盈淡笑,不言不语,不为所动,那笑柔柔的,竟有几分漠然的残酷。
很快,便走过来两个便衣打扮的军士,不顾阿敬不舍将人带了下去。
黄歆忍不住感叹六郎深得小孩子的喜爱。
“那孩子看起来是舍不得郎君呢。”
王道容容色淡了下来,无不细致地轻轻拂落身上泥土,又掏出袖帕拭净了手指上的埃尘,“你我尚有军务在身,又怎可为一个孩子延误军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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