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倒没觉得太累。主要还是热,她搬了那么多盆景,掌心发红发痛,汗水如雨水般从眼睫落了下来。大抵上这两年又是除鬼又是开店,她体质比刚穿越那会儿耐造了不知多少倍。
阿令啧啧称奇,扭身去屋里给她倒茶。
这时,藕花忽然从主屋里走了出来,朝慕朝游招招手,“阿酥快过来。娘子点名要吃你的酥酪呢。”
慕朝游微微一怔,心跳不可自抑地加快了两拍。她等了许多日,等的便是这一天。
众人的冷眼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张悬月要了她之后就像忘了她这个人,这才是最要命的。
她如今在张悬月身边伺候,把她哄好了自然比什么都强。张悬月好不容易想起她这个人,她不敢耽搁,忙站起身应诺。
阿令出来见这一幕,也忍不住为她高兴,“快去罢,娘子爱吃,娘子吃高兴了好处总受不了你的。”
慕朝游又忙跟阿令道了声谢,这才匆匆转身往厨下走。
孰料还没走几步远,院子门口忽然又多出个妙龄少女,冲里面喊,“菱花娘子在吗?”
少女捧一个食盒,眉眼弯弯,杏脸桃腮,穿着打扮无一不精细妥帖,容貌更是出挑。
慕朝游视线跟她撞了个正着,她甚至还朝她笑了一笑。
没一会儿的功夫,菱花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见那少女微微一讶,竟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青雀娘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慕朝游正纳罕,阿令拽拽她袖口,悄声提醒,“这是郎君院子里的青雀娘子。”
郎君院子里的?慕朝游一愣,那岂不是王道容屋里的人?
阿令的语气里有几分艳羡,低声说,“郎君房里的婢子与咱们可不一样,你看她那模样穿戴,便是菱花娘子也赶不上呢……莫说菱花了,就连咱们娘子也要给几分薄面。”
青雀是个活泼性子,笑吟吟道:“郎君昨日新得了点儿荔枝,记起娘子爱吃这个,吩咐我给娘子送来。”
她话音刚落,张悬月便云鬓散乱,靸拉着木屐,一阵风一般地卷入庭内,她脸上还残留着簟印,美目圆睁,“郎君给我送荔枝来了?”
青雀笑道:“岭南移植过来的,可难活,味道自然比不过当地,但吃个新鲜。”
张悬月喜不自胜:“这……难为小郎有心……这怎好意思。”忙请青雀入内喝茶歇息。
青雀:“我就不进啦,赶着回去复命呢。”
张悬月便叫菱花去给赏钱,青雀推辞两回不过只得接了。
青雀一走,张悬月忙抿了抿鬓发,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她在王家多年,众人尊敬,自觉万事遂心,九分圆满,唯一一分不满就在王道容待她的态度上。
这位小郎可不似他爹,少年天姿出尘,风度高雅,实在高贵矜傲。平日里见了她也算客气,但张悬月晓得小郎君从没正眼瞧过她。
昨日又是主动与她见礼,今日又是来送樱桃的。也不知是转了什么性!
甭管转了什么性子,他愿意折腰亲近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悬月朝天念了句佛号,笑道:“前些时日我才去了敬爱寺求了佛,难不成真灵验如斯?”
“不行,我可得赶紧拢着小郎君才是。”
菱花掀了食盒一看,冰里镇着十多个又大又红的荔枝,鲜嫩红艳。她觑着张悬月高兴,就问:“荔枝性热,酥酪也热,娘子还吃那酥酪不吃?”
张悬月犹豫了半晌,忍痛道:“既如此,那酥酪你就跟阿酥说算了吧。”
菱花抿唇一笑,“娘子若是怕上火,我那妹子绿豆莲子汤煮得最好,不若我叫她给娘子煮一碗来喝,正巧清凉解暑。”
张悬月点头称是,菱花便下去安排。
她走到慕朝游身前,眉宇间仍是一派从容镇定之色,叫她不必再忙。
慕朝游方才就在一边将一切尽收眼底。明知是她从中作梗,但人家是得张娘子依赖的老人,自己除了应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个能在张悬月面前露脸的机会,转瞬却不翼而飞。慕朝游还没吭声,阿令倒有些看不过眼,慕朝游反过来安慰她两句,“夏日还长,既然进了院子,总不愁没有机会。”
她刚才也的确有点儿心气不平,但她近来历经过王道容之后,心胸与开慰自己的本事都见长。
菱花侍奉张娘子已久,树大根深,她半路横插一脚挤走她妹子半个位置,菱花对她颇有微词也是人之常情,众人见风使舵,更是合乎常理。再者菱花眼下也只是架空她,打压她出头,倒也没真将她怎么样,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怕她抢了她妹子的风头。
但慕朝游必须尽快在张悬月身边站稳脚跟。
王道容命她进府侍奉,她为奴为婢的命运已不可更改,与其在他身边受他辖制磋磨,日日为他端茶送水、端盆捧盂,她宁愿去伺候张悬月。
张悬月是他父亲王羡爱妾,既非继母,更非生母,总要避嫌。这实在是她前后失据的情况下唯一的解法了。
但有菱花拦路在前,她坐困在这小小的厨房中,难以施展拳脚,需得尽早找到一个破局之机。
慕朝游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寻思了一圈儿,将目标最终锁定在了藕花身上。
自古以来,万年老二与老一之间关系就十分微妙,那天晚上她设宴相邀,她非但来了,甚至态度还颇为亲近,更送上了份见面礼,隐约存了几分拉拢之意。
只是利益交换,利用别人难免也要被人利用。藕花的野心比她更大,这个中成本代价是她能负担得起吗?
慕朝游想了半天,暂没理出个头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到房前。
天太热,阿秀正搬个胡凳坐在廊下绣花,抬头见到慕朝游跟阿令两个,挥了两下绣绷笑着说,“阿酥你回来得正好,刚前面有个婢子过来给你送了个食盒。”
婢子?慕朝游心里一个咯噔,她刚来王家,除了王道容哪里还认得什么婢子?小婵又不再住宅。
她心里存疑,面上不显山露水,道了谢,进屋避着人视线揭了食盒一看。
一阵白雾弥散,露出食盒内满满当当的冰山,晶莹的冰山间埋着十数个红宝石般的荔枝,绛雪艳浮,鲜红如血,更多几分不祥的鬼气。
除了王道容手笔之外,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