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却也不急,只话锋一转,又换了个说法。
“只是,沈兄固然是个不俗的人物。我与沈娘子却素未谋面,互相不知对方的底细……”
王群又笑道:“这又有何难办的,到时候叫你们见上一面就行了!”
王道容叹道:“容如今双目已眇,只怕还未近女郎身边,便吓得人退避三舍了。”
王群性格强势,王道容三番两次委婉推脱已经令他十分不满了。
将书信往桌上一敲,转身皱眉道:“你这孩子!我与大将军关心你的婚事,难道还是害了你不成?!”
王道容忙行一礼:“容不敢。”
他乖驯,王群怒气稍散,言辞却多了几分敲打之意,“之前听闻你与那市井中的贫窭寒贱女子日日厮混在一处,不清不楚的。你那父亲也糊涂,就这样退了和顾家的亲事。你既加冠,怎地还是这么糊涂?!”
名士风流,南国士人宿妓□□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样的女人王道容就算玩上十个八个,王群也未必会多管。
只是不顾体面,日日厮混,显见着动了真感情,可就跌了门户身份了。
“那女子身在何处?”王群皱眉道,“败坏你心性的东西,我看也不必多留了!”
王道容闻言仍是沉静模样,心中却陡生出一线浅浅的杀机。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仍是不动声色安抚说,“哪有这样的女子。伯父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容又怎会自损门户,辜负长辈的栽培呢?”
王道容温润稳重如初,不似作伪,王群这才和缓了面色,道,“无风不起浪,若你处事妥当,哪里有闹得出这样的闲话出来,我看你日后还是少跟刘俭那样的浪荡子厮混了。”
王道容自然称是。
王群又居高临下地训斥了几句,责令他待他伤好,务必再去与沈家女郎见一面。
就这样喝了几杯茶,王道容亲自将他送出了府门。
回身再看到书斋里残余的茶水,王道容这才淡声叫来阿笪,让他将王群用过的茶具都丢了出去,坐垫也换了新的。
阿笪领命去办了,王道容推开窗,夜风吹去王群残余的那股恼人的熏香味,他心头那抹杀意才略略平息下来。
他静气功夫做得很好,七情不上脸,喜怒一向不形于色。
安静地凝睇着眼前的黑,王道容心中默想,众所皆知,琅琊王氏是当世第一豪门,王家子弟个个心高气傲。
然而不过表面光鲜罢了。
若手上无权无势,无数个如王群一般的人物都能借长辈的名义压在他头上。
他岂能容忍?
身为王家子弟,不去争不去抢,无疑于引颈受戮,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王群虽令他百般生厌,但即便是虚与委蛇,他不可能在此时与王群,与大将军撕破脸。
沈绍与那位沈娘子他不得不见。
可如此一来,慕朝游那里又不好解释。
王道容隐约觉察出慕朝游非事甘愿伏低做小的女子。
他心里清楚,慕朝游的眼里有他,但不仅仅只有他,她眼里还有小婵、阿雉、老吕、魏冲、韩魏夫妻二人,甚至还有刘俭和谢蘅。
是的,他甚至还需要分神去提防着蠢蠢欲动的两人。
除此之外,她的眼里心里还装满了面馆的生意。
他不解为何她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仍坚持要拥有一份自己小小的事业。
慕朝游绝不是那种全身全心,万事依靠夫婿的女子。
他倒宁愿她是这样的女子。
他靠着这一身伤病,假扮柔弱,连哄带骗才哄得慕朝游接纳了他,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若想要慕朝游心甘情愿,长长久久与他厮守在一起,还需一步步耐心谋划。
数日以来幻梦一般的轻柔蜜意渐渐散去,残酷的现实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他与慕朝游如今看似甜蜜,但这一段关系天然残缺,危机重重,是为抱火寝薪,稍有不慎,必有烧身之患。
王道容心里藏着事,只站在窗前略吹了吹夜风,便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伺候着的朱槿最先觉察出郎君的不虞。
朱槿忍不住朝王道容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少年神色清淡,抱琴而坐,信手拨弄着琴弦。
心情不快之时,王道容总会弹琴,心事不足为外人语,寄情与于琴弦之上,是个不错的方法。
王郎善乐。
饶是已经无数次听闻过郎君弹奏,再次听到这优美的琴音,朱槿还是忍不住微恍了神。
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王道容的心情越不虞,落在琴弦上的乐声反倒越温柔绵长,少年指下的琴音是如此宁静祥和,婉转多情,恰如江上清风,冬夜飞雪,一派静谧清宁之景。
少顷,少年衫袖拂过玉徵,一曲辄尽,心情也终于一点点平和下来。
朱槿悄悄走出外间,环顾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其余三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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