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慕朝游还是懂的,买起惨来毫无心理压力。
吴婶子忍不住瞅了面前这年轻的小娘子好几眼。
其实自慕朝游搬进佛陀里,她们这些街坊邻居私底下就议论过好几次。
看着皮肤白净,牙齿整洁,乌发浓密如云,说话温声细语,文绉绉的模样,哪里像是平头百姓出生的呢?
那一双手,吴婶子在慕朝游跟着她们一道做针黹活儿的时候特地留意过。
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一点污泥,十指柔软,只在指头附近有一层薄茧子,一看就是握笔握出来的。
看样子,恐怕是个没落士族出生的娘子也未可知。
与人交往时,慕朝游也从没刻意遮掩过自己会念书写字的事实,甚至还有意无意多显出几分来。
不要低估这个时代的士庶之别,哪怕众人只猜测她是个没落的士族,寻常宵小慑于士族的威严,等闲也不敢欺辱的。
吴婶子告诉她,女子谋生其实也无非是做点针黹活儿,家里有点儿余资的,也可以支个小摊沿街买卖。
可惜慕朝游手工技能基本为0,绣个十字绣都歪歪扭扭惨不忍睹,更遑论替人洗衣缝补了。
做点小本生意慕朝游倒是意动,毕竟她手里刚好还有点积蓄。但她并不了解建康的市场环境,也不知道卖点什么合适。
思来想去还是想先找个什么店铺做个工,学习锻炼一下。
她把自己的想法同吴婶子一说,吴婶子想想也觉得有理。
就慕娘子这娇生惯养的模样,针线不行,做饭不会,沿街买卖风吹日晒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倒不如找个帮工先适应着。
将那蔬菜瓜果一收,便眼也不眨地打了个包票,“娘子放心,若有合适的,我一定帮你留意着。”
一个人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天慕朝游都要起个大早,去远离家门口的水井一趟趟打水。
就近不是没有池塘,只不过在看到池塘这一头人家洗衣洗菜,另一头人家在洗刷马桶之后,她就果断放弃了在这里打水的念头,宁愿多跑几趟,至少干净卫生。
脏衣服没有洗衣机也要自己手动搓洗,特别是厚重的被褥,不能机洗简直是一种折磨。
至于水温。
本来挑水烧火就不容易,好在已经开春,否则冬天烧热水洗衣又是一重的奢侈。
离了王道容之后,古代的生活比慕朝游想象得还要艰辛许多倍。
因为白天太累,她基本上一入夜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好处也是有的,她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得饱睡得香,体力渐长,皮肤甚至还因为早睡早起多运动光滑细腻了不少。
在生活脚踏实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无尽的琐碎之下,和王道容的生活倒像是一场风花雪月,淡而渺远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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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刚离开的时候,王道容尚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每日不过照例在家中练字习书,去定林寺画那未完成的壁画,家族之间往来应酬走动也是必不可少。
南国素来有品评人物的风气,席间一句妙语,或是名士长者的一句夸赞传扬出去,都是不薄的政治资本。
王道容幼而聪敏,博涉经传,兼通玄释,逸秀超群,幼时随父王羡拜访好友周泰,周泰见他年纪尚小,却口齿伶俐,机敏聪慧,眉目清而有神,天骨疏朗,貌如冰雪,皎如玉树,赞叹道又是王家宁馨儿。
待到王道容长成,一日涉雪而来,世人远远望之冰姿雪魄,宛如神仙中人。
从此之后,每每乘车出行,男女老少追逐如狂,呼之王六郎。
可以说,王道容自小就不缺声名,如今虽然官微言轻,名望却是与日俱增。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并没有闲暇去想慕朝游。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桩应酬,等驱车赶回府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守门的老阍人睡得昏昏沉沉,阿笪上前拍了几次门,才将老阍人叫醒。
老阍人从睡梦中惊醒,提着一盏飘飘摇摇的灯,颤巍巍地走来。
灯光下的王道容乌发如绸,皙白淡漠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疲态。
老阍人姓张,在王家已经干了许久了,是看着王道容长大的。等王道容买下这一处宅子之后,他就主动提出要替他看门。王道容素日里也很尊敬他。
张翁提着灯走近看着他的面色,关切地叹了口气,主动上前帮忙牵马,“唉,又累得郎君这日日辛苦。”
王道容淡淡颔首算作回应,又道:“张翁你年事已高,这些事交给阿笪去做就是。”
张翁笑呵呵的:“趁现在还能做得动,能帮郎君多做一点是一点。”
两人刚把马牵到马厩,又忽然下起了雨。
入了春之后,建康的雨水一日比一日丰沛。
或许是席间累得狠了,王道容这会儿沐浴完却是毫无困意。
窗外春雨潇潇洒洒,竹帘高卷,夜风吹动烛火细细,炭盆内的炉火熊熊烧着,驱散了点点的春寒。
王道容取了棋枰,下意识地就对阿笪道:“请慕娘子来。”
阿笪顿时就愣住了,“郎君,慕娘子已经搬走了。”
王道容揭开棋盒的手顿了一顿,蓦然才想起慕朝游的确已经搬去佛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