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是二十年。
俺答的求贡书多达十几封,被朝廷诛杀的求贡使者,也有数人。
就像朱翊钧所想那样,朝廷每年要花费几百万的粮饷开支,使得国家财政不堪重负。蒙古人的目的也不是打仗,而是通贡互市,无论是汉民还是牧民,生活在边境百姓更是饱受战争的摧残,大概从中获利的人只有那个白莲教的头目赵全。
究竟是什么阻挡了明朝与蒙古战争走向和平,从交恶走向互市。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是仇恨。
从太祖高皇帝兴兵开始,与蒙古人的仇恨延续至今已有两百多年。
朱翊钧还记得,每次皇爷爷不得不写“夷”这个字的时候,都会刻意写小一些,高拱还曾因为这个字差点被罢官,可见其对蒙古人深恶痛绝。
如此深重的民族仇恨很难消弭,直至今日,朝中仍然有一大批顽固派,坚决反对与俺答通贡互市。他们认为,大明乃是泱泱大国,怎可放低身段,与蛮夷谈和。
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历历在目,前车之鉴不可重蹈覆辙。
蒙古人狡诈之极,把汉那吉投降,说不定就是他们的阴谋,授予他官职,到时候,俺答汗挥兵南下,祖孙俩里应外合,岂不是要打到紫禁城来。
俺答汗一心想要通贡互市,目的是想要借助朝廷封的官职提高自己的地位和声望,方便与其他草原诸部抗衡。
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朱翊钧也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户部、兵部以及一些地方官,因为贪墨粮饷被弹劾和罢免的官员多大数十人。
看来北部战事也是许多人的摇钱树,砍了这棵大树就是断了他们财路,他们怎么能不反对?
与这些顽固的老臣不同,高拱和张居正两人则是积极推动此事,理由有也很简单,别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先看自己有什么诉求。
从嘉靖朝后期至今,国库连年亏空,入不敷出,从地方经济到国家财政一塌糊涂。想要巩固边防,经济才是基础。想要发展经济,先得平息各地的战事,无论用什么方法。
现在把汉那吉主动来降,俺答汗舍不下这个孙子,那么主动权就掌握在朝廷手里,要怎么谈条件,不也是朝廷说了算。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起来,反而要因为争一口气,杀了把汉那吉,与俺答汗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必定又是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
朱翊钧还发现,最开始积极推动这件事的,也并非高拱和张居正,而是赵贞
吉。
在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兵临城下之时,赵贞吉却是一个坚决的主战派。
十几年过去了,他却从一个激进的主战派,变成了一个主和派。
朱翊钧实在好奇,从西小房出来,正巧遇到了赵贞吉。
他满面笑容的上前打招呼:“赵阁老,这是从哪儿回来?”
赵贞吉站定,躬身向他行礼:“刚在雍肃殿结束了今日进讲。”
朱翊钧点点头:“我刚在西小房看到了嘉靖二十七年,赵阁老的奏疏。当时俺答兵临城下,向皇爷爷要贡。严嵩主张同意,你却坚决反对。”
赵贞吉一愣,这话确实是他说的,正因为此事,他得罪了严嵩,不断被贬职,最后不得不离开朝堂,赋闲在家。
朱翊钧又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改变注意了?”
“那不一样,当时俺答气焰嚣张,若答允,他必定会所求无度。如今,俺答的孙子在我们手里,形势与当年正好反过来。”
与赵贞吉短短几句闲聊,朱翊钧对他却有了新的认识。能够进入内阁,位极人臣,绝非等闲之辈。
只可惜,不久之后,高拱指使他的学生,给事中韩楫弹劾赵贞吉,说他平庸且专横,并且在官吏考察过程中徇私舞弊,排除异己。
赵贞吉上疏为自己辩解:“臣从掌管都察院以来,因为考察这一件事与高拱意见不一致,他所做的破坏选法、放肆作假等一些显而易见,有损国家利益之事,都闭口不敢再言。
“臣恐怕辜负了陛下对任命,正如高拱所言,臣平庸至极,不像高拱,他才是真的独断专横。”
“臣辞官以后,请陛下务必撤去高拱吏部尚书一职,不再让他长期掌握官吏任免,广结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