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巡视河道的过程中,又发现了诸多隐田和兼并案件,因为都察院专门就此事提醒过他,审理此类案件必须明朝秋毫,以事实为依据,不能因为爱护百姓,就轻信一家之言,再加上人手充足,海大人精力充沛,案子审得明明白白。
这封奏疏延续了海瑞的一贯风格,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其中事无巨细的包含了好几个案件,别说隆庆,就连内阁和司礼监看着都觉得头大。
朱翊钧一听是海瑞的奏章,一点也不嫌麻烦,拿过来就看,一目十行,却又一字不落。
这些兼并土地的案子说来也就那几个套路,并不复杂,其中引起朱翊钧注意的,是一个来自徽州的案件。
徽州这个地方,朱翊钧可太熟了,胡宗宪、徐海、罗龙文,这些“老朋友”都是徽州人,还有一位“新朋友”,正在广西准备平定古田叛乱的殷正茂,也是徽州人。
这个案子,要从一个名叫帅嘉谟的歙县书生说起。事情还要从去年夏天说起,帅嘉谟闲来无事,去拜访徽州府衙当差的好友,通过这位好友的关系,弄到了一些关于徽州这几年赋税的账册,然后埋头苦算起来。
这一算,就被他发现了蹊跷,从而引出一件延续两百年的惊天大案。
但这个案子,才刚上报给海瑞,他也刚给徽州知府发文,要他彻查,具体细节尚不明了。
朱翊钧感兴趣的不只是这个案子,更是这个名叫帅嘉谟的书生。
第140章虽然本案仍在调查……
虽然本案仍在调查阶段,但海瑞办事向来一丝不苟,他也不管隆庆或者内阁会不会看,都会将手中工作进展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帅嘉谟在对徽州府近五年的税册进行大量计算之后,他发现:徽州府每年向南京承运库交纳的税粮中,除田赋正税之外,还有一笔名为“人丁丝绢”的税目,以实物缴纳,且数额颇大,每年需要上缴8780匹生绢,折算成白银大约6145两。
帅嘉谟又找来徽州府下辖的几个县的分账进行计算,更是惊讶的发现一共六个县,只有他所在的歙县的账簿上有“人丁丝绢”税目记载,其他五个县均无此税目。
直觉告诉帅嘉谟,这里面肯定有隐情。于是,他又去查阅了《大明会典》,发现在徽州府的条目下,同样有“人丁丝绢”这一税目,但是《大明会典》中只提到由徽州府承担,并没有注明徽州府的“人丁丝绢”税由歙县一个县来承担。
海瑞所呈报上来的案情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还得继续查。
这是一份题本,隆庆并没有仔细批阅海瑞的奏章,只看了内阁所拟的票签,让司礼监批了个“如拟”,这个案件又极为复杂,牵扯甚广,皇帝甚至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但朱翊钧对此案尤其上心,或者说,他对帅嘉谟这个人尤为上心。
便对隆庆说道:“父皇,这个歙县的案子,您一定让海瑞彻查到底,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您汇报。”
朱翊钧想了想,又道:“最好,让他专门呈上一封奏疏,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越清楚越好。”
隆庆见他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便问道:“这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清楚,但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涉及一个府六个县的税务案件,其中涉及的税款累积起来上百万两白银,或许不只是钱的问题,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官场潜规则,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隆庆也没有细问,主要这事可以交给应天巡抚、户部、内阁去处理,每年几千两白银,还不至于惊动圣驾,他不想费这个神。
不过,儿子的要求,隆庆向来都会慎重考虑。况且,这事儿本就该海瑞来管,叮嘱他彻查并如实呈报,不过一封诏书的事。
回到清宁宫之后,朱翊钧还惦记着远在南直隶的这件案子,要搞清楚此案,他必须先了解这个“人丁丝绢”税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日进讲结束之后,他和张居正说起此事。
内阁每日诸事繁多,也不能总盯着江南一处地方,张居正最近都在忙着给殷正茂筹钱打仗,并没有关注这个案子。
听他简略一说,也直觉此事牵涉甚广,恐怕并不好解决。
朱翊钧问道:“这个‘丝绢’税,究竟是什么呀?”
张居正不答,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衣服上。
朱翊钧今日穿了一身绛色交领补服,去年秋天刚做的,因为他个子长得快,看起来似乎又有些短了。
通过张先生的目光,朱翊钧明白了,他身上穿的,就是老百姓所缴纳的“丝绢”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