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还想跑,被嘉靖一把逮住,抽出他手里的奏章,打开来,洋洋洒洒一大篇,足有好几千字。
他找到刚才朱翊钧念了一半的地方继续往下看:“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
“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看到这里,嘉靖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黄锦和朱翊钧赶紧扶着他坐在椅子上,他拿着那封奏章,眼睛血红,目眦欲裂,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怒不可遏,近乎癫狂。
朱翊钧记得,上次看到皇爷爷这个状态,还是在大玄都殿。那时候他是因为误服丹药,而现在是被这封奏疏气得七窍生烟。
总的来说,这位户部主事只干了一件是——指着嘉靖的鼻子,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一意修玄,望向长生不老,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二十年不上朝,不理国事,超纲混乱,笃信“二龙不见”,不顾父子之情,享乐西苑不去后宫,没有夫妻之情……最后一句最狠,说嘉靖的年号是“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嘉靖性情乖张,多忌多疑,几十年来,大臣们都是哄着他顺毛摸,严嵩更是唯命是从,即便是徐阶,不同意他烧钱搞个人爱好,也是委婉的好言相劝,不会跟他对着干。
这个海瑞倒好,一上来就骂得这么狠,这么难听,非但不给皇帝留面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关键他说的都是事实,皇帝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嘉靖摔了奏章,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去,把这个海瑞给朕抓起来,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声咆哮,真真是如龙吟一般,朱翊钧感觉整个大殿都在颤抖,耳膜被震得嗡嗡的响,周围的太监全都以首叩地,吓得不住哆嗦。
吼完这一嗓子,嘉靖仿佛脱力一般,瘫坐在龙椅上。黄锦扶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他想说点儿什么,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咕咕的痰鸣音,口舌僵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朱翊钧冲着太监喊:“跪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快点!”
一屋子太监这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冲出大殿。
嘉靖缓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冲着黄锦又是一声怒喝:“快去!别让他跑了!”
黄锦跪在地上,哐哐给他磕头:“主子万岁爷!陛下!龙体要紧,那个海瑞,他跑不了。”
嘉靖怒瞪着他:“你怎么知道他跑不了?”
“他……”黄锦如实以告,“奴婢掌管着东厂,京城大小官员,每日动向都有记录。这个海瑞,前两日就把家眷送出了城,昨日又买了一口棺材。奴婢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寓意何为,今日看了这份奏疏才想到,他这是——死谏呐!”
第85章海瑞连棺材都给自……
海瑞连棺材都给自己买好了,就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个要赴死的人他怎么可能逃跑呢。
听了黄锦的话,嘉靖更气,不停的喊:“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又瞪向黄锦,迁怒于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老太监:“朕连你一起杀!”
说着,他就一脚踹了上去,可惜他因为暴怒,身体僵直,只是做了个抬腿的动作,轻轻碰了黄锦一下。
黄锦不敢躲,仍旧跪在他跟前,不住磕头。
“陈洪,陈洪呢?”跪在外面的陈洪赶紧小跑着进来,“去,让人把这个海瑞抓起来,下诏狱。”
“是,奴婢这就去!”
陈洪没有黄锦受宠,他没什么本事,正因为没本事,嘉靖才让他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说什么,他只管做什么,听话就行。
陈洪退出了大殿,嘉靖仍在气头上,胸膛起伏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攫取空气。
黄锦担忧的喊道:“陛下,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
“闭嘴!”
若不是这么多年主仆情谊,嘉靖恨不得把他也关进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