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川北的风如此寒酷,似一把把利刃穿透胸膛,刀刀凌厉,刀刀都是无法面对的伤。
片刻之后,他驰入粮库最里面那间,也就是父亲驻马直对着的那间仓房。
断壁残垣,焦灰零落,还有零星的火焰在将夜细微地舔舐。
一截断梁之下,立着一块焦黑了半边的木板。
上头铁画银钩。写着:“唐慕之为其养父所制焚烧至死地。”
唐羡之盯着那寥寥几个字,好像忽然不认得字了般,良久不动。
他的属下瞧着心惊,小心地道:“公子……”
这声一出,唐羡之便如梦中惊醒般一震,随即开始咳嗽,咳一声,唇角迸一丝血丝。
这世间事苦痛矛盾交杂,他立于其间,面对这一地焦土,无颜亦无言。
良久,他摆摆手,止住了属下关切的询问,抽出玉箫,想了想,闭目。
一曲。
一曲写自幼相伴情谊。一曲写内心如斯怜惜,一曲写二十余载兄妹缘分短短,多少遗憾与心思再也难言。
难言我从未将你作鼎炉。
难言我虽未视你如亲妹,却也愿你向正道而享平凡女子幸福,为此父母随你任性我却严厉冷淡。
难言这最终一曲,早已谱就,曾想于你婚礼上相赠,却不知命运无缘享这一生。
慕之。
三年前你写信给我,说起燕绥为文臻谱曲幸逢,说起我当初也为文臻写过曲子,说起你参加留山百姓的婚礼,听那新郎们为新娘唱着自己自编的山歌载歌载舞,说不出的快活。
你只说了那几句,那是你唯一一次给我写信。
你真正想说的,是想要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吧,一首他人真心只为你所写的曲子。只是你如此骄傲,对于兄长,亦不愿言明。
后来我有写,却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你。你一直未归,却没想忽然归来,便是永别。
如今,也不知你去向何方,归葬何处,便在此地,吹与你听。
……
在川北,真正的唐孝成死去的那日,他的替身,也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天京城。
礼部立即安排“唐孝成”和季怀远前往景仁宫拜大行皇帝梓宫,但不知为何,拜祭时辰定在了下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拜祭礼之后,很自然地两人便滞留到了关闭宫门的时刻,当即便被留下在景仁宫过夜。
按照规矩,重臣为大行皇帝守夜也是常事,永裕帝驾崩第一夜,便是李相留在了宫中。是以两人对这样的安排也不好拒绝。
季怀远当晚住在偏殿,遥望外头沉沉宫殿,心神不宁。
季节也乔装打扮,跟着他进了宫,现在是护卫身份,方才假托他的命令,去给容妃送礼品,其实是去见女儿去了。
季怀远心里有点不安,他知道燕绝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永裕帝还没死,也许现在正藏在不知道哪里的角落里阴冷地窥视着他们,这感觉让他如鲠在喉坐立不安,还害怕季节和容妃见面闹出些不妥当来。
对面东配殿住着唐孝成,这位老老实实进京,一进殿规规矩矩哭灵,接受一切安排,他也觉得诡异。
忽听外头脚步声响,正是季节和几个护卫回来了,他心头一松,迎上去,季节脱了大氅,挥退下人,只沉默不语。季怀远待要问,季节忽然长吁一口气,道:“她没认出我。”
季怀远一怔,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