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的人也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怎么的,眼圈也红了,看一眼黝黑的山林,想着那夜也是这般的黝色浓重,天阴欲雪,想着那女子出发时还兴致勃勃地说想必是去剿匪,这回一定要挣个功勋回来好叫人刮目相看。想到离湖州军营只有一里许的时候,都尉才宣布今夜此行任务,想到那女子就此沉默,直到最后束马衔枚欲待冲锋的时刻,那女子却忽然单骑狂奔,冲出了大军。
他永远记得那一刻忽然天降飞雪,那女子披风高高扬起,那一霎她对着湖州军大营辕门弯弓搭箭的姿势,是他心中永恒不灭的剪影。
那一箭呼啸穿越飞雪,穿越长空,穿越两军,穿越生与死的距离,以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最远射程,射灭了湖州军大营辕门上飘荡的哨灯,射灭了自己的生命之火,却射亮了另一支军队,另一群人的生机。
他也永远记得那一箭灯灭湖州军被惊起之后,她一动不动,背对着定州军,面对着湖州的方向,举起了手,两指分开,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她曾和他说过,那个手势,是和她的好友学的,叫做,胜利。
下一瞬来自背后的箭云,覆盖了她飞雪中最后比着胜利的身影。
那一霎他泪眼朦胧,再看不清那雪与血。
他吸吸鼻子,将那纸轻轻抛入怀中,声音微哑轻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他忽然停住,转身,就看见几个黑衣人,静静站在他身后。
……
马车冲出大洞,越过人群,然后蜂拥的百姓在早已安排好的人指挥下再次合拢,将军队的视线阻隔。
马车冲到了当初的组装之地,地面开启,锁链解开,腾云豹和人们都下了地道,马车各部分分解,由四周巷子里等候的人们分别驾驶着离开。
腾云豹身躯高大,在地下解去护甲,经过短暂伪装,运入笼子,经过一段较短的通道,最后出来的地方,是南城的一处车马行。
而其余人则从另一处通道,潜入了南城无数民居之中。
半个时辰后,文臻林擎采桑等人出现在一间普通的民间小院里。
一安定下来,文臻就着手给林擎治伤,却见林擎哂笑着从胸口掏出一片薄铁片,上头还蒙着一片软皮,此刻那软皮已经裂开,铁片也裂了。
林擎啧啧笑道:“晴明那一指,厉害啊,如果没这玩意,现在你救的也是个死人了。”
又道:“说起来是燕绥救我一命。这玩意儿还是燕绥当年在军营,和我斗气,设计了这么个玩意儿,平日贴在胸口膻中穴上。用他的话说,便当个不离身的护心镜。正面对敌,膻中是必选的死穴。这回可派上用场了。你也别担心,燕绥既然撺掇我用了,他自己十有八九也有,晴明那一指,同样要不了他的命。”
文臻这才放心。本就有些担心,就算皇帝想要钳制林擎燕绥逼迫自己,应该也不会给两人留下任何生机,晴明那一指点的肯定是迟早会发作的死穴。却没想到燕绥未雨绸缪,多年前便有了准备。
她心中一酸。想着燕绥这般步步小心,到底是因为自来环境凶危,还是因为他心中亦早有预感,只是依旧残存了一线希望,毕竟那是血缘和一生最后的亲情所系。
到如今一刀断情,虽痛彻心扉,但也不失为幸事吧。
她给林擎初步处理了毒和伤,让他先休息。出城也不是易事,必须保持良好的状态。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刻九门应该都关了。
安顿好林擎,文臻自己在另一个房间,看着齐云深,那女人头发蓬乱,像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起来更疯了。问她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只不住喃喃道:“阿巧出事了……”
文臻无奈,只得也弄昏她让她休息,自己一边休息,一边等各方消息,安排出城事宜。
各方消息源源不断送来,果然不大妙。九门全闭,不许进出。全城大索。三卫和天京府所有人员全部在岗取消轮班,姚太尉及羽林卫首领被派出城,坐镇临近天京的戍卫营,将天京围得水泄不通。而天京防务已经从司空群手中移交到永王手中亲自统管。司空群据说因为连失燕绥林擎文臻,已经被削爵了。
现在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是大姑娘出门,都会要求脱鞋脱帽,街上因此行人寥寥,根本无法于人群中遮掩。
林擎的毒很是麻烦,并不是中土品种,倒有点异域风格,文臻也不熟悉,因此并没能完全拔毒,他手腕脚腕的伤也已经伤及筋脉,如果再擅自动武,就会彻底瘫痪,他不能走动,马车现在却出不了城,文臻不愿意好不容易救出他,最终却毁了他,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因此她也就不急,先睡了一觉养精蓄锐。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日夜,再醒来时。
外头有人敲门,送进一封信来,文臻一看见那上面的黑漆,心便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