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容易。”皇帝淡淡道,“再说她既然还在宫中,唐家便还有一份仗恃和野心,也就容易有不同的声音,生出不同的想法,总能多拖延一些日子。”
林擎点头,知道他这方面和思路和燕绥一样,国力不足,世家势大,朝廷一直想着的是休养生息,存粮备军,做好准备,这需要时间。而唐家越发展,越庞大,人越多,势力越容易分化,牵扯越多,想法越多,越不容易成事。
而这么多年当唐家真的成为一艘无与伦比的巨舟时,因为势力的分化和利益的牵扯,不可避免地导致出现了无数诉求。有人想着划地自立,有人想要一统天下,有人建议直取天京,有人更倾向于和宫中内外联盟……再适当煽风点火,制造矛盾,巨拳便会成散沙。
除非出了铁腕人物,强力整合,真正意义上统一唐家的所有声音,否则唐家迟早会被各个击破,外耗内耗,慢慢耗干。
深宫那位因为身份的不同,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看似和唐家并无联系,但实则千丝万缕,只要她在,唐家就不容易真正统一。
皇帝心思之深,从来不下于燕绥。
烛光幽幽,耀亮他微微凸起的脸颊,腮骨分明,这两年确实瘦了很多,烛光里的侧影,此刻终于显露了一代帝王深沉的轮廓。
一道人影忽然于烛影中浮现,如烟如雾。
脸却是平庸的脸,那个小太监晴明。
皇帝的声音也幽幽淡淡:“接下来,朕便要驾崩了,死于反叛的神将林擎和宜王燕绥之手,而朕在死之前,也为自己报了仇,将你两人顺利拿下……给你俩暂留一口气,免得阿信有时间来琢磨朕……至于最后谁继位……谁能谁就上啊。”
他轻轻巧巧地笑了笑。
林擎也轻轻巧巧笑了笑,燕绥唇角一抹讥嘲。
好,好算计。
诈死之前一举解决两个“心腹大患”,想必边军他已经派人去接管。
消化药力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可借此机会看清每个人的行动和立场。
皇帝驾崩,各州刺史依律必须赴京送葬,只要世家忍不住来了,自然免不了和新君一场博弈,而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可黄雀在后。
到那时,所有人都元气大伤,他恢复健康,再登帝位。
哪有什么属意于谁?
从来都是他自己,想要那皇位百年!
皇帝微笑着,把从燕绥怀里搜的药放在怀里,叮嘱晴明:“进入密室后,务必按要求给朕服药。请大师做好准备……”
林擎神色微微一动。
大师?什么大师?
皇帝起身,走入了经常起居的那个暖阁,隐约有一点细微声音响起,随即便无动静。
片刻后,有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具尸首进来,放在榻上。那人面容枯槁,眼下青黑,赫然便是皇帝的模样,只是比皇帝看起来还要干枯难看一些。
毕竟死去的容颜,总会有点变化的。
林擎毒性终于全面发作,最后朦胧的视野里,他看见晴明一指点在燕绥膻中穴,而燕绥没有反抗。
他看见晴明向自己走来。
隐约听见晴明一边走,一边口中发出很多杂乱的声音。
纷乱的,争执的,冲突的,有自己的逼迫之声,有燕绥的狂妄逼宫之语,有皇帝的质问和痛苦,有皇帝的惨叫,有自己和燕绥奸计得逞的大笑,有机关轧轧声响,然后两个篡位弑君的逆贼大笑声变成了惨叫声——好一出惊心动魄的逼宫篡位大剧。
都由晴明一张嘴,一个人完成。
绝,真的绝。
林擎想笑,想打赏,怀里还有钱来着,这一回,值得赏一个银角儿。
可惜,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耶。
最后动荡的视野里,是晴明向自己抬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