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殿下训练的同时还下达了剿匪的任务,要求一旬之内将湖州周边的所有大小山匪水匪都扫荡干净,且定下了具体的人头数目。这就实在有些荒唐了,有些匪徒村寨其实很小,不过寥寥十几人,定王殿下却偏说那是势力雄厚的巨寨,还定下至少要交一百个人头的任务,完不成就要打三百军棍,三百军棍会死人的……自古只见赋税定额,未见人头定额,这余下的八十个缺额哪里来?难道要去打杀百姓来凑数吗?要是以前的州军,还真有可能这么做,但这么做一定又会被定王殿下抓到把柄,这事便难住了毛都尉和潘航,都托我问一问大人该怎么着……”
“你怎么看?”
张钺被问住,睁大眼睛:“我……我若是能想到法子,也不至于来打扰大人了……”讪讪地笑了笑。
“我是说,”文臻凝视着他,慢吞吞地道,“对于潘航和他那群老乡的忽然出现,填补州军,你怎么看?”
张钺忽然呛住,然后开始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文臻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润肺丸子给他,他接了却不用,宝贝地用布包了,塞进了袖子里,文臻就当没看见。
咳嗽半真半假,还是在下意识思考吧。
张钺终于咳完了,平了平气,没有立即回答,只看着眼前一簇簇开得繁艳的木槿花,半晌道:“大人,你的兵,是皇朝的兵,是吗?”
文臻眼底有着笑意:“是。”
他果然是知道的,但居然一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或者异议。
是时光和经历改变了他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这个皇朝负了你,你的兵,会倒戈相向吗?”
第一百零二章要生了?
长久的沉默。
张钺微微闭上眼,这一瞬他眼帘急剧抖动,似内心极度挣扎。
半晌,他听见他心中那神一般的女子,轻声道:“我能给你的承诺是,便有朝一日,这皇朝负了我,我的兵,也永不会挺戈向黎民。”
张钺深深地吸一口气,心间热潮满涨,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他转头以掩饰。
“再说一句吧。我想要你明白。我的兵,存在的目的依旧是为了保卫这片国土上的无辜良民;我的兵,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私欲主动出枪;我的兵,只是为了在皇朝负我或者负他的时候,能够让我有力量自保罢了。”文臻淡淡道,“天威难测,群狼环伺,我本无心,不得不为。”
张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文臻看定他,柔声道:“抱歉,张钺,我一定令你很为难吧?看你眼睛底下长久没消散的黑眼圈,你一定夜夜辗转难眠吧?可是如果我不问起,你就打算这么默默煎熬到底了。”
张钺转头凝视她,他很少这样直接看向文臻的眼睛,这是他心中的女神,他不愿以自己的目光亵渎她,但此刻他望进她柔软明澈的眼眸,心底也一片柔软,半晌他笑道:“大人,你莫要再这样看着我,莫要再这般说话,不然这考验会比你的军队更煎熬我。”
文臻笑了,垂下眼去,竟然有微微的羞意,却又笑得坦然。
张钺柔和地注视着她,轻声道:“大人,知道您为什么令人不自觉追随倾慕么?就是因为这般的体恤和悲悯,这般隐藏在冷淡外表下的细腻和理解。您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让我自己煎熬,反正您心里明白,我不会背叛您,最终我也只能默默接纳。但您没有……这是真正让人感动之处,所有有幸获得这份理解和宽慰的人,都逃不过这般真正的温柔陷阱,殿下如是,我如是,苏训如是,就连毛万仞,也如是。”
“不,我没有你说得这般好,切莫因为偏好而不自觉美化神化任何人。”文臻笑着摇摇头,“先生为人清正,所以我才敢交心。平日我可没这么光风霁月。而先生也莫要谢我,该我谢先生才是。谢先生不记与我相遇至今所有的欺骗利用和拒绝,只记所有美好之处。能遇见先生,亦我之幸。”
张钺没有再说话,只微笑垂下眼睛,心想这个时刻,你还不忘记加上一句“拒绝”,你待殿下的心,又是如何的坚定。
真是……羡慕啊。
温柔诚恳的氛围很快就在文臻下一句话中消散,“至于剿匪名额不能凑满的事情,不必太过忧心。左右过几日,燕绝就该消停了。这几日若催得急,便先去邻州凑个数,定州郊外不是有巨匪盘踞么?就拿那处巨匪练练手吧。”
“那是定州的匪徒,这我们过了界,万一定州刺史找大人麻烦……”
“安排一个盗匪,在湖州做案之后惊扰州军,然后蹿去了定州匪窝那里,州军自然要跨境追击,在追击江洋大盗的同时不小心顺便剿了那个匪窝,也算是日行一善,他们自己的麻烦,多少年解决不了,我们帮他解决了,到时候看在邻居情分上,劳务费就不要了。”
张钺:“……”
定州刺史可能最后还得给您备一份礼。
三世不修,文臻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