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三郡十一县,如果都按这个数额一年三收的话,那么交上去的赋税最起码该加一倍!
是不是只有叶县盘剥如此之重,然后恰巧给自己遇上了?
如果不是巧合,今年的春赋比往年更重,那么等她来了收夏季赋税的时候,老百姓还能交得出来吗?承担了这么多年的重税,百姓的极限,会不会就在下一个秋天?
“一年三赋,闻所未闻,不过如果别的赋税,以及口赋徭役丁钱能够减免那也是好的……”
“呸!春秋大梦还没醒是吧?”
妇人嘴里各种数字滚滚流过,文臻越听心越凉,这税繁重程度和花样之多,和当初长川易家也差不离,问题是湖州不是世家辖地,盘剥至此,为了什么?
这些钱和粮流到了哪里?
是怎么流出去的?以及到底有多少人参与?
朝廷每三年也会派遣观风使巡察天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将湖州的情形回报?
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想要捅开,后果可能很炸裂。
湖州的刺史二十年间换过五任,其中有三任做得很长,有两任做得极短,都是上任不久后暴毙。
她低头沉思,没注意到妇人忽然抬头诡秘地看了她一眼,等她再抬头,妇人又恢复了一脸的烦躁。
“除了田租,可还交丝绵麻?”文臻看那妇人艰难地用顶针缝着粗麻布,便问了一句。
“自然要交。但我们这种桑蚕的少,是要拿钱去买。天杀的那个价!直接交钱还不成!”
文臻听着不对,再要问妇人却不理她了,一摆手道:“莫要吵我做活,浪费我灯油!”
文臻只好去柴房睡了。堂屋里那一点指头大的灯火没亮多久就吹熄了,但妇人也没睡,挪到院子里就着月光继续做活,也不管这初春的夜里寒气逼人。
妇人做活时,墙头细细碎碎的总有动静,啪嗒一声,砸进来一块墙砖,妇人停了针线,手一挥,她那黑皮肤的大丫头搁了扫帚,一膀子把墙砖又砸了回去,砰一声隐约有人哎哟一声,妇人骂:“插了旗都不晓得消停!”
黑暗的柴房里,采桑将自己的衣裳在柴草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生怕文臻睡得不舒服,忍不住悄声问:“小姐,我听见您吩咐冷莺去寻寡妇带儿女的家庭,为什么啊?”
“一来女人当家,适合咱们;二来,这世道,这贫穷乡村,一个寡妇能带着众多孩儿活得好好的,必然有常人不能及之处,那么总比寻常村夫值得拉关系。”
“那旗子又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出卖咱们的暗号吧?”
“你见过当着人面打的暗号吗?这就要说到为什么寡妇能带着众多孩儿还能活得好好的问题了。”
“为什么?”
文臻没有回答,心中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头,“睡吧。”
采桑听话地俯伏在她脚头,没有再说话。
月光浅淡地转过窗棂。
院子里响起妇人大声的吐痰声。
一个寡妇,能在这世道养活一大群子女,能靠什么呢?
自然只能靠自己的身子。
插个旗子,便如那戒指的最初的含义一般,不过是告诫那些村野相好,今夜有事,切莫来扰罢了。
那院子里的几袋粮食,袋子颜色都不一,想必也是相好们帮她凑齐的吧。
这尘世挣扎不易,无分高尚与卑陋。
妇人回屋睡觉了,文臻正要睡,忽然坐起身,听见了轻微的开门声,她对外一看,是妇人的大女儿,黑皮肤大丫,轻手轻脚出门去。
过了一会,她回来了,背着一个人,神色惶急。
月光下那人偏着头,额上满是冷汗,文臻乍一见那张脸便禁不住心中一跳——实在是像燕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