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姓王,名近山。这世上凡事在某事上出类拔萃者,多半都会有些痴劲儿,这位的痴劲儿就显示在,他对关于厨艺和菜色的事情记忆超群,能记得十年前丰馔节上选出的菜色有哪几种,却对自己哪些徒儿去了哪个世家记忆不清,只隐约记得第一个被路过世家选上的厨子,去的是唐家,因为唐家的五公子喜欢他的双色雪球。之后才有唐家宴请诸位世家,确实有弟子去了易家,但不记得是长川,还是西川,也不记得那弟子姓甚名谁了。
文臻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的记忆如此不靠谱,本在庆幸此行顺利,此时却不禁有些失望。
那老者也有些歉意,正要道歉,却见文臻要了纸笔,写了一个帖子给他,道:“先前欲以此物敲开韩府的门,却不料被人拒之门外,如今便拿来谢老先生罢。”
纸上写着“活鱼长途运输不死之法。”
文臻笑道:“昌平处于内陆,多山少水。方才我集市逛了一圈,见鱼类甚少,显然本地出产少,且运输不便。如今有了此法,想来韩家菜谱上便可更丰富一些。”
王近山十分欣喜,连声道谢,这下便更愧疚了一些,苦思一阵,一拍脑门道:“你既赠我此帖,我便也回你一帖。我那些弟子,虽是离开多年,但未必就没留下一丝情分,我且修书一封你带去,想必还能给老夫一点面子。”
文臻要的就是这个,当即看那老者写信,王近山对着信纸,提笔忘字,纠结半天道:“我忘记他们名字,这抬头称呼没法写啊。”
“简单。”文臻笑道,“便写:‘吾儿,为师念你久矣!’”说人话就是,我儿,师父想死你了!
肉麻,快准狠,放之四海而皆准。
王近山:“……”
最后老先生还是没扛住无耻臻的人情债和厚脸皮,含泪写下了这封非常肉麻的信,写完便觉得再也莫得感情了。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矣。
信写好了,文臻收起,便要告辞,王近山忽然又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一件事!”
文臻:“?”
“去易家的那位弟子,好像有些口吃。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当时易家的管家来选人,诸位弟子争竞,最后这位口吃的弟子,做了一道上桌后鱼嘴还可以自动张合的口吃鱼,那管家引以为奇,便要了他去。”
文臻哈哈一笑,心想果然还是和菜有关才记得。
她便道谢告辞,王近山送出几步,忽然又一拍脑门。
文臻:……总担心你这样一拍一件事儿迟早拍出脑震荡。
“还有件事,那做口吃鱼的弟子,家中十分贫寒,人却非常孝顺,他当时家中有老母,老母远行不便,他就想不去了。他母亲却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失了前程,便假意发怒驱赶他出门,他无奈,只得将母亲托付给韩府和自己的好友,才洒泪而别。为此他还特地给韩府留了自己的厨艺心得供后来子弟学习,也给好友留了银子。”
文臻记下了,心想倒也不妨找找这个老妇人,正想出门,这回又被拦下了,却不是王近山的拍脑门。
来的是一个小厮,脸上神色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和文臻道:“姑娘方才帮了韩府的大忙,我们小姐连同昌平府尊公子请您去内花厅一叙。”
……
文臻在嗅菜,燕绥在吃菜。
小笼汤包做得很好,褶子如菊花,面皮洁白透明,隐约可见里头金黄的汤汁。鲜香之味隐隐而来,端上来的时候,燕绥眉头一皱,筷子啪嗒一搁。
韩芳音莫名其妙,中文微笑,“对不住,我家公子吃东西只吃双数。这笼里五个包子,甚是不对称。”
韩芳音立即命人重新安排,一边想着这习惯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来着。
燕绥垂下眼皮,想着某人虽然可恶,但确实从认识的一开始,就从未犯过他任何忌。
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其实很难,毕竟谁也不能一个照面便摸清别人的禁忌,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所以他眼里的她独一无二,没有过多犹豫就把自己给砸了进去。
这么一想感觉更饿了。看一眼那包子,却还是不想下筷子。
“摊得不够扁。”
别人听了莫名其妙,语言护卫们自然理解是什么意思——文臻做的蟹黄汤包,皮薄到在笼里的时候完全是摊开的,绝不可能还像这样能够站着。
韩芳音笑,“是还欠着点手艺,想不到公子如此精通此道,想来公子府中定然此物常备。如此芳音也算公子的知己呢,一选,便选了公子喜欢的。”
燕绥夹起一个包子,那包子在半空中颤颤巍巍,迎着光汤汁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