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楼船上是有个菜地,大型远洋船只上才能有这种配备。她也用龙船寿司注明了,没想到还能这么发挥作用。
海面上的人暂时得救,顿时改口刚才对燕绥的责骂,改为称颂朝廷和皇室,文臻无奈地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心累。
眼看海面上的人一时没了性命之危,桅杆上燕绥这才又开口道:“唐公子真是心系黎民,高风亮节。只是唐公子这艘船中船如此精妙,显然早有准备,非一日之功。那既然知道此行危险,又何必破例延请这些无辜百姓上船呢?”
他语气淡淡,声音却极清晰,在这海面之上传得极远,人人都听得清楚,都觉得很有道理,一时瞪大了眼睛又去看唐羡之。
唐羡之还是那既仙气缥缈又温润醇和的笑意,摇了摇头道,“在下不敢与殿下斗口。”
他竟然就这么不说了,又道:“深秋海水冷彻骨,我与殿下多斗一句,百姓们便多捱一分苦楚。殿下说什么,唐羡之都认。只求殿下想个法子,把这些飘零海上的人都安置了。毕竟我们的船不能再救人,否则也便一起沉了。”
桅杆上,燕绥轻蔑地笑一声,似乎也不想和唐羡之斗嘴了——太虚伪。
他垂头看了文臻一眼,她裹着一件厚披风,从高处看下去,露出的脸小小白白,一团精致。隔得远眉眼看不清楚,但也知道往日总是微翘的唇角一定已经抿紧,弯弯的眉一定微微皱着。她立在那里,风不动衣角,人也不动。
他一直没有低头,只用余光,很清楚地知道她除了一开始第一眼,一直没有抬头去看他。
生气了。
这只甜蜜蜜的蛋糕儿,生气了。
燕绥的眉毛微微挑起,看着这海面零落的百姓,今日的命令其实也不全是他的意思,父皇给他的信早就做了安排,就算没有季家,也会有刘将军的水鬼队伍作祟,而季家也绝不会顾惜百姓,这些百姓们的下场不会好哪里去。毕竟这些人的出现是意外,而意外的伤亡,是不会提前被父皇的布置所考虑的。
他利用季家兄弟的矛盾,策反季怀远,夺取黑甲船的掌控权,赶在水鬼作祟之前,撞断唐家楼船中心位置,之后便命季家黑甲船停下,至于那些百姓,唐羡之一定会做好人,那就让他做去,他看过那龙船寿司,就确定了唐家一定有船中船,这船中船一定不会太大,那么到时候唐羡之要卖好邀名,自然会出手救人,人多船小,给谁上船,不给谁上船,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纷争,利用得好,也一样能给唐羡之一个灰头土脸。
政客之间的博弈,本就不计算蝼蚁的性命,哪家王权不以白骨垒通天梯?哪家门阀地基之下不压飘荡的冤魂?
何况这些百姓,说是普通百姓,但能追逐大家雇船追到海上,多半也是有钱有闲的,干这么无聊的事儿,便是为此死了也不过是自己的选择。
然而最终他还是管了。
因为底下那个体格娇小,力量却大的人儿。
她的力量不在体力,而在精神,那力量润物无声,悄然侵入,不可忽视。
他稳稳地坐在桅杆上,神色不动,那一片菜地如今都成了巨人的菜园,耗费的精力非寻常可比。
他不说话,唐羡之向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也便一笑。
文臻心底叹息一声,知道以燕绥的骄傲,他有本事把锅盖在唐羡之头上,却绝不屑于和他在这百姓面前争功卖好。
“确实,有这卖嘴的时辰,还不如做点事。要起风了。”头顶上燕绥忽然淡淡地道。
海面上与此同时又一阵惊呼。
仿佛水底出现了海兽,又或者平地起波涛,易铭的小船忽然翻了。
易铭像是早有准备,小船翻了,船底却忽然伸出两根铁条,举着他平平稳稳一步跨到旁边一根巨葱上。
他骑着巨葱的英姿像骑着一条浪里小白龙。
不过浪里小白龙的命一般都不怎么好——不知道什么东西总在水下作鬼,那巨葱一滚一滚又一滚,妙的是浪里小白龙居然也能随着那一滚一滚而不断调整身形,始终稳稳地骑着。
忽然易铭身边水波一涌,他斜身一让,但身子刚倾,水波里便冒出一条章鱼一样的手臂,拽住他手臂往下一拖。
眼看他便要被拖进水里,他四周的海面烧开了一样沸腾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东西在往这边涌。
他袖子里忽然弹出根细线,那线刷一声插入海中,再弹出时带出一溜更细的血线,就这还没完,那细线在他周边的海中迅速哧溜一圈,顿时沸腾的海水变成一滩粉红色的安静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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