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船一定有不同寻常处,这是唐家流动在乌海之上的坚实堡垒。
文臻皱起眉头,虽然唐羡之不可能明着禁止她的行动,但是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侍女跟随。
正想着什么办法合适,忽然熟悉的拐杖夺夺声响起,她打开门,闻老太太站在门前。
老太太笔直站着,三言两语赶走了侍女,进门来,不等文臻问候,忽然掰开自己的拐杖,从里头取出了一卷纸,递给文臻。
文臻接过来一看,竟然是整座大船的布局图!
非常详细,每层的舱房布置,人员分布,格局安排,都清晰地画在图上。
文臻惊讶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哪怕这画是商醉蝉拿出来的呢,她也没这么震惊,闻老太太是个盲人啊。
“祖母,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这几天,我逛遍了整艘船。”闻老太太淡淡道,“一个乡下瞎老婆子,没坐过船,又性情疑神疑鬼,总觉得船上藏着鬼怪,因此到处寻找,虽然可笑了些,但总归是不好阻止的。”
文臻:“……”
她最喜欢听老太太用这种淡淡嘲讽的语气藐视愚蠢的人类了!
“我是个瞎子,所以她们也放心得很。我总在半夜说闹鬼,说得多了,她们也怕。我说是海上死于风暴的冤魂作祟,这些冤魂喜欢寻找阴人附身,我们是女子需要加倍小心,要四处烧香禳解,她们也害怕被夺舍,就悄悄陪着。因为怕被护卫发现阻止,她们不仅不敢上报,还会帮我遮掩。”
文臻:迷信的蛊惑从古至今屡试不爽。
老太太出马,一个顶万!
“我每次逛完回来,都会找商醉蝉,说是和他要符箓,商醉蝉会画这些。其实就是让他根据我的回忆,画出每层的地图。我的拐杖能把中空的地方点出来,在那种地方商醉蝉都做了记号,你要小心。”老太太点点图纸,“走了好几夜,总算走出个大概。”
她扶着拐杖慢慢站起身,“夜了,我去睡了。明日想必累得很,你把图纸背熟了也早点休养精神。你素来有见识,我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也不能帮你更多。你且自己小心。”
文臻站起身来,此时灯光明亮,才看清楚闻老太太眼下挂着鸭蛋大的青黑,虽然勉力挺直腰背精气神不堕,但眉宇间的疲惫已经一层层压了下来。
老太太,这是熬了几天几夜啊。
她心中热流涌动,一时却说不出话来,闻老太太却误会了她的沉默,以为她在紧张,忽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难得温软地道:“老婆子没见识,并不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情爱是最束缚人最无用的物事,自己才是最珍贵最不可轻贱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她手掌轻轻压下来,带着掌心温暖的力量,文臻头顶一重,心底却一热,忍不住便笑了,爱娇地靠在闻老太太身上,双臂环抱住她的腰,脑袋在她胳膊上蹭来蹭去,腻腻地道:“奶奶你真好,奶奶你最好了!”
闻老太太似乎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亲热——闻大爷夫妇向来怕她,闻真真当年也觉得奶奶过于严厉不敢接近,她已近花甲之年,却从未体验过儿女绕膝含饴弄孙的温软亲昵滋味。
她僵硬着身体,抬了抬手,似乎有点想把文臻推开,但最终放下了手,满脸横平竖直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淡淡笑模样。
文臻靠着她,却什么都没想,她其实也是个看似亲切甜美其实内心漠然的人儿,真正的亲热行为很少,她对亲情爱情都不曾眷恋,一半是命运导致,一半是心性使然,然而当她真正触及亲情的滋味,却依旧不能自己地贪恋,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没有天生的冷漠空虚,有的只是长久寂寥失望之后的自我冰封罢了。
直到此刻,她才有些感谢老天,扔她到这一处陌生的群魔乱舞的土地,但给她留了一份温暖一个家。
就为这一刻的相拥的温暖,她也有勇气好好地活。
闻老太太忽然道:“明天你应该还有想要看见的人过来,你自己留意着。”
文臻一怔,抬眼看她,闻老太太道:“我是突然被唐羡之接走的,当时小君她们都不在,但我留下了记号,如果她们够聪明,应该可以一路追过来。”
文臻听了,不知是忧是喜,眼下情势不明,就怕她们过来遇见危险。
闻老太太却道:“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风波不断,她们是你的身边人,迟早也要面对这些。如果不早些学着帮助你,那就不配留在你身边享受你的恩惠。我留信的时候暗示过她们危险,她们不来,回去之后我便送走她们,她们来了,那就是生死不计,自己的选择。”
文臻心中感叹一下,老太太真是个再清醒犀利不过的人,这心性难怪先帝会看上。
她没有再说什么,送闻老太太回舱房休息,祖孙俩自然地搀着手,如这世上所有的亲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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