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走上长廊,几个宫女有意无意要挤她,被她手一拨,轻轻巧巧拨到一边。
她低头去看那烤肉架,新鲜烤肉滋滋作响,闻近纯确实是高手,她的烤肉不知道加了什么奇特作料,闻起来比她上次在闻家烤的那个更加香气逼人,材料也更丰富,几乎囊括了她在冰库里窖藏准备的所有种类,甚至还多了几种她所不知道的,比如有一种青绿色的菇,香气特异,烤后汁液更加丰富。
闻近纯偏头望着她,前几日的悲愤委屈,都化为她此刻眼底的笑意。
“马上,你要拿出什么来呢?”她悄声道,“双皮奶?烤肉?串串?油炸小吃?粉皮……我这里都有了哦,而且,你发觉没有,我做得,比你的更讲究更上层楼呢。”
文臻顺手拿起一串烤香菇,一边尝,一边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闻近纯不妨她一句岔到十万八千里,不由一怔。
此时约好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皇帝亲自招呼着他的莺莺燕燕一起过去,闻近纯便丢下自己的活计,亲亲热热挽起文臻的胳膊,跟在队伍后向广场走,文臻也不拒绝,一边吃一边任她挽着走,看起来一对好姐妹似的。
“好姐妹”对她的“好姐妹”道:“从前啊,有个家族,御厨出身。个个都会厨艺,因为潜心研究厨艺,也每房都有自己的绝技,绝技嘛,你懂的,谁也不会轻易把做法给别人。但有件很奇怪的事,他家有个小女孩,人特别天真可爱,总爱去各房串门,串得多了,总难免遇上吃吃喝喝的时候,碰上了总得给她尝一口,或者就不给她尝,总不能把食材藏起来不给人家看见,就这么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忽然有一日,在某个重要的宴会上,那个小女孩,总能捧出各家私房菜菜色一样甚至更为精美有想法的菜来,博得满堂彩……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那女孩一定是天纵奇才,仿佛会做天下所有的菜,不管谁怎么创新,到最后都像是她玩剩下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闻近纯笑得从容,“奇怪什么?人家天赋奇才,资质平庸的人就别妄图挣扎了,好好认输不好吗?”
“哦,什么时候强盗也变成奇才了?”
“强盗又怎样?”闻近纯声音很低,不掩轻蔑,“你算聪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知道了你就该明白,什么自证都是白费力气,我闻近纯,只要别人做得出,就一定能做得更好!”
“所以你抢惯了别人的东西,对你来说,掠夺才是天性,而且你有底气,把别人的真的变成自己的。但你以为,你所擅长的尝到味道看见食材便知做法的异能,真的能让你永远胜利吗?”
空气沉静下来,片刻之后,闻近纯懒洋洋地道,“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从你冒领我的杂鱼锅我就猜出来了。”
“那你凭什么还以为你必定能证明自己呢?你的厨艺总要展示的,只要你展示出来,我就能复制做法,并凭借我自己的厨艺天赋来改良,更上层楼。”闻近纯讥诮地道,“世人总是相信更好的那个才是原创。你先拿出来又怎样?一道一模一样但比你做得更精致的菜,你觉得世人会相信哪个?”
文臻笑看她,不说话。
此时已经到了广场,皇帝率领众妃众皇子皇孙浩浩荡荡下了辇,众人面对空荡荡的广场,愕然道:“闻女官,你准备的大宴呢?”
文臻一把甩脱了闻近纯的手,快步上前,拍了拍手掌。
宛如变戏法。
一阵轮子辘辘声响,广场那头忽然就出现很多的小车,内廷监将作坊的匠人,将一辆辆形制特殊的小车赶到了广场上,左右一字排开。
那些小车像马车,比马车要大一倍,三面或一面是空的,也没有车顶,只搭着厚重的篷子,还可以拉出长长的布檐,正面有长长的铁板可以放东西。铁板底下,车里面,放着炉灶。
车子有专门的格子放东西,还有折叠起来的板凳桌椅。
一群内廷监的太监列队入,从那些车里拿出那些板凳桌椅,在拉出的布檐底下一一搭起,众人都愕然看着,有几位年轻的,对机械感兴趣的皇子赶紧过去,看那折叠桌椅瞬间拉起,都啧啧称奇。
还有人在挂招牌,每辆车都有自己的招牌,有挂在车顶的彩色横幅,也有垂在檐下的菜单,有的上面写:粤城双皮奶!丝滑享受!有的写:定州热干面!芝麻酱第一人!有的是:口口香香肠!有的是:全家福元宵。有的是:河东串串香!
车子上都有各色彩色小灯笼,有的做成旋转带插画风灯,有的做成缀花小灯笼挂满整个车顶,有的直接就是一个巨大的坐地灯上面画了食物图案。麻辣烫和串串的小车车顶上挂了红色牌牌,煞有介事写了各种食材名称以及价格。
众人都怔怔望着,一时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闻近纯微微有些变色,随即她仔细看了看那些招牌,眼神便慢慢镇定下来。
皇帝看着夜色里慢慢铺开的星火,刚刚露出赞色,御厨房跟过来观摩的一个厨子已经“咦”了一声,道:“怎么这些吃的,都是方才吃过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注意到那些车子上的招牌,烧烤,串串,凉粉、双皮奶、驴肉火烧、麻辣烫、蒸米糕、豌豆黄、小馄饨……几乎就是闻近纯刚才做过的全部。
众人有些变色,眼前的景象,不啻于是对某种“剽窃”说法的佐证。
虽然一开始的小车和灯显出几分新意夺人眼球,但说到底,美食才是唯一的证明物。
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前者的复制,只会引人疑惑,吸引人的小车和彩灯此刻便成了欲盖弥彰别有用心的掩饰,反而更令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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