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树冠中落到了地上,行了一礼沉声道,“淮王妃与槐里军营的其他将士将林中战场上还活着的残兵和死者都带回玄武城里了,同时还关上了城门。”
“另外,淮王殿下如今伤势严重,他怕是……”
这时,祁年忽然侧目看了他一眼,皱眉打断道,“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说的,槐里军营那儿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暗卫噎了噎,垂眸略略停顿片刻,又开口道,“槐里军营本部仅余五万兵力驻守,这次陈老将军只带了大约十万兵力增援。”
“现下大概分出两万兵力去追击林胡人,城中仅剩下那些伤病残将和大概八万的兵力。”
“还剩八万呐……”祁年皱紧眉头,眸中忽地闪过一丝阴霾,喃喃道,“这倒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啊。”
若他的手中还是当年那些北境军的将士,如今这个局面倒也不算难解,只需带兵绕后突袭守备薄弱的槐里军营,就可以逼得陈老将军不得不带兵回去救援。
没了陈老将军相助,如今的李玄知又能成什么气候,不过是条苟延残喘的老狗罢了。
可是他现在手中的这群帝都禁军们,不过也是群只知酒足饭饱的纨绔子弟罢了,别说八百里不眠不休奔袭这种事了,就是之前带着他们行了一段夜路就已经怨声载道得很了。
沉吟半晌,他又转头问亲兵道,“我们手里如今还剩多少弩箭?”
亲兵低头细想了片刻,回道,“大约还有万支余,后续的辎重补给也还在路上。”
“好,一会儿你朝各营下令,一会儿再往前十里列阵,弩箭手时刻准备着。”祁年摆了摆手,吩咐道,“另外,去取我的弓箭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苏婳就着微弱的烛光替一个伤兵拔出了深深扎在他股骨处的一支带着倒刺的长箭,箭头上还残留着零星血肉。
看着就让人不由觉得自己的股骨都开始痛起来了,可是这个伤兵却只是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苏婳侧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外头空地上架起的尸堆,眼眶微红,她抿了抿唇角,加快了手中缠纱布的速度。
“好了。”片刻后,苏婳直起身子轻轻道,“去吧,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吧。”
那伤兵听得苏婳的话后愣怔了片刻,这才低声向苏婳道了谢,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那处空地上走去。
秃鹫在尸堆上空低低盘旋着,蒙着白布的士兵不停挥舞着长枪驱赶他们,月光皎洁,仿若为他们披上了一层白布。
苏婳慢慢走到塌了一半的营帐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用四处寻来的油和枯枝将他们慢慢围了起来,当燃着火的火把掉落之上,火光再次燃起。
这时,原本一直寂静无声的空地上,也不知是谁先轻轻哭了一声,尽管那哭声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可是还站着的人却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
哭声轻轻幽幽地一点一点传入了苏婳的耳中。
火光越燃越高,黑烟滚滚,留下的清泪在满是污泥和血痂的脸上留下清晰痕迹,火星跳跃着随风燎烧了他们的头发。
可是即使这样,大家都还是不愿意后退一步,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最近的距离送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最后一程。
槐里军营的人也安静的站在空地边缘,垂首握拳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身形挺直得宛若一块块石碑。
苏婳闭上眼,抿起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妃。”
这时耳边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她循声望去,却见南陆正举着一支箭和一封信站在她的身侧。
瞧见苏婳朝他看了过来,南陆举着这两样东西走到她面前,哑着声音道,“这是刚刚祁年从城墙上射进来的宣战书。”
说着,南陆微微一顿,继续喑哑道,“主子将自己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不愿见我们,可不可以请王妃将这东西送到主子面前?”
话音落下,苏婳微微一愣,这时她才想起来,她在讲李玄知的伤口都清洗包扎后便一直在此处忙碌,也是已有好长时间未曾见过他了。
她从南陆手中接过长箭和书信,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说罢,苏婳转身便朝着李玄知所在的地方疾步而去,很快,便走到了南陆口中的那个小院。
这个地方说是小院,其实也不过就是多了些碎石断枝在地上堆了起来。
碎石断枝之上还站着一人,裹着头顶伤处的纱布早已又渗了血,那人却并不在意,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块玉牌,目光复杂,除了悔恨和杀意,还有一丝死气。
苏婳蓦地一怔,在原地立了片刻后,她抿了抿唇慢慢朝李玄知走去。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李玄知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站着静静看了李玄知半晌,苏婳忽然抬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眸。
她低低说道,“累了,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李玄知没有说话,远处空地上轻幽呜咽的哭声顺着北风破碎传来,听了好久,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苏婳想要放下手时,李玄知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再等等吧。”
须臾,苏婳感觉到手心有些温热潮湿,他抓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只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垂下眼眸,又朝着他走近了一步,替他挡去了裹挟着风沙呼啸而过的北风。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苏婳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被吹得半边僵冷的时候,李玄知的手忽然动了动,他微微用力一拽,将苏婳紧紧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