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风吹起,推开了虚掩的窗户,一阵凉风卷入堂中。
林山惊愕地看着顾正臣,急切地回道:“县尊,据我所知,真正判徒刑、流放的,全都交给了应天府推官处置。”
顾正臣呵呵笑了笑,摇头道:“真正二字,用得好啊。那些没有真正判徒刑、流放的人,又去了哪里?你不要告诉本官,这些人也被送到了应天府府衙!”
林山摇头:“本官并不知情,我等只是负责写两份卷宗。”
顾正臣看着林山,目光锐利:“做这种事,写一份卷宗不是更为稳妥,缘何弄出个阴阳两份卷宗?”
林山苦涩不已:“县尊,被判徒刑、流放与死刑的,皆是县治中大案,若治下屡出大案,那就是知县无能,县衙无能,没有教化好百姓,有失职之罪,考满时很可能是下,会被贬官、撤职乃至问罪。”
顾正臣了然。
地方官吏考核,其中一项就是查察诉讼、案件处置情况,若积案太多,大案频发,确实给不了好评。
所以,给应天府上报时,一年之内不会出现太多流放、徒刑,五十余起这个数目,别说句容一个县,就是整个应天府一年也未必能判这么多。
但这些操纵衙门的人,还必须要流放、徒刑的名义,用来让徐二牙等人合法“失踪”,所以县衙里面必须留一份“合情合理”但判决迥然不同于上报给应天府的卷宗。
这样一来,即使新上任知县翻看这些过去卷宗,只看卷宗内容,很难发现纰漏与问题,加上是过去判决的事,新任官员不会太过关注,自然而然就石沉大海,不见天日!
顾正臣明白过来,一切的操作,都是冲着“人”去的,如此说来,孙二口是被掠失踪,而徐二牙则是“流放”失踪!
“林山,你应该知道一些事吧?”
顾正臣起身走向林山。
林山低着头,目光游离不定,不敢说话。
顾正臣伸出手,拍了拍林山的肩膀,沉声说:“你是书吏,应该清楚篡改卷宗,造假官文,按律该杖一百,流三千里。这些年来,你应该帮着陈忠、赵斗北他们伪造了许多卷宗吧,案情严重,罪加二等,可以报给朝廷,处以死刑了!”
林山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抓顾正臣的衣襟,却两次都没抓到,哀求道:“县尊救我,救我,我还有父母,还有妻儿……”
顾正臣走至林山身后,背负双手,悲情地说:“本官救不了你,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若你能将实情一一说清,交代明白,本官可念你良心未泯,又非主谋之人,可向朝廷说情一二。”
“我说,我全都说!”
林山自知罪责深重,顾不上其他,便一股脑交代出来:“典史陈忠、主簿赵斗北、县丞刘伯钦、上任知县吴有源,为了满足私利,与句容强宗大族、乡里大户配合,鱼肉百姓,擅起纠纷,并在县衙审理时重判百姓,侵吞百姓田产,宅地,所得利与大户大族五五分账……”
顾正臣坐回桌案后,一脸阴冷:“如此说来,那郭杰屡屡与孙才、王大秀、王二牛三人纠纷,每次皆是断了二指,也是伪造出来的伤情,只是为了重判孙才三人?”
“还,还有煎迫三人家眷卖地赎刑。”
林山低头。
顾正臣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的斗殴都是假的,将人关入监房不是目的,目的是他们家中的田地!
对于百姓而言,田地是立身之本。
对于大族而言,田地是宗族象征,地少了,算什么大族?
明代人论财产,不会问你有几套房,在城里几套,乡下几套,而是问你有多少地,是几百亩,几千亩,还是几万亩。
强宗大族的地来源很简单,要么买下来,要么半买半夺,要么巧取豪夺。
句容县衙的操作,更是刷新了顾正臣对官吏手段的认识,这群人不仅巧取豪夺,还联合县衙打上了“合法”的外衣,让百姓吃了亏,吃了苦,连个申诉的门路都没有!
如此堂而皇之,公然“抢劫”的戏码,竟一年又一年发生在句容,可谓触目惊心!
顾正臣端起茶碗,猛地摔在地上,喊道:“顾诚!”
顾诚匆匆走进来。
顾正臣写下一份信牌,下令:“传话给衙役,前往贺庄抓捕郭杰!”
顾诚拿着信牌离开。
顾正臣看向林山,厉声说:“说吧,除了利益对半之外,县衙为何要配合大族,将一干青壮判为徒刑、流放,换言之,这些判了徒刑、流放的人,到底有多少给了应天府处置,多少被县衙私自留下,这些人不在监房之内,又去了何处?”
林山摇了摇头:“县尊,这些人去了何处,我一个书吏并不知情。我只知道,这批人,可能被,被卖了。”
“卖了?”
顾正臣脸色一变,目光中有些震惊,咬牙问:“什么叫卖了,又卖给谁了?”
林山看着顾正臣,没有回避顾正臣锐利的目光:“徐二牙被关押至监房之后不久,我偶然听闻陈忠与赵斗北争论,争论的内容是徐二牙可值多少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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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
顾正臣一拳砸在桌案上,怒不可遏,冷呵一声:“卖给谁了?”
林山微微摇头:“这些事都是陈忠、周洪等人一手操办,而且多在夜里进行,我等夜间并不外出,故不知情。”
便在此时,杨亮、张培匆匆跑来:“县尊,不好,前狱头周洪失踪,前典史陈忠在家中上吊自杀。”
顾正臣目光凛然,看向张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