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府中车马早已齐备,夫妻二人携手登车,行至城外,玉姝却见马车停处乃是一座农庄,占地极广阔。
农庄内,大大小小的水塘竟有十数个,岸边遍植绿柳苍松,满目滴翠。又有许多野生的花木,虽纷乱杂芜,难得的是出自天然。耳边只闻得鸟啼啾啾,虫鸣窸窣,那些水塘边又都建着楼阁,推窗即可垂钓观鱼,又有许多竹桥连接,真真是一处既有野趣,又能瞧出匠心的极好去处。
周景宵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庄子,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雕琢之气太重的东西,此处亦可垂钓,亦可采莲,你若得了闲,咱们就去左近的村庄转一转,扮作一对平常夫妻,可好?”
以他和玉姝的身份地位,若想在京中游玩,出入也只得众多人围随,如何能尽兴?到了这里,玉姝方可肆意一回。
当下玉姝便命人撑了一艘乌篷船,又换上便于行动的衣裳,原欲命农庄中的船娘掌舵,周景宵却道:“不必,我来便是。”
玉姝不由奇道:“你会撑船?”
他挑了挑眉:“你也太小瞧你夫君了,还是说……我的花样还不够丰富,姝儿不满意?”
这话一语双关,霎时间闹得玉姝小脸飞红,忙啐他一口:“撑你的船去罢!”
周景宵不朗声大笑起来,船篙轻轻一点,水波荡漾间,船行徐缓,扑面便是一阵弥散着荷叶清香的微风。
其时正值秋日,菡萏凋谢,莲子却正是成熟之时,那一丛丛一簇簇的青色莲蓬有的似小儿拳头大,有的宛若银盆,有的竟需玉姝双手合掌方才能拢住。
她倚靠着船舷,一时探身撷上一朵莲蓬,一时又观水中锦鲤翔集。岸边的树丛里时不时跑过灰扑扑的松鼠,肥嘟嘟的野兔,远处又有袅袅炊烟,人声笑语,玉姝不禁吟道: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她的声音原本清越婉转,似珠落玉盘,此时船篙点动着水面拨出潺潺余音,少女一袭碧荷裙,上不过簪着一支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簪子,在那水天一色之间,仿佛映入画卷之中的绝丽仙子,飘然出尘,恍非人间。
周景宵痴痴地凝视着爱妻唇畔浅笑,眸中盈光,只觉她举手投足都是如此动人,不由又喜又叹。喜的是玉姝这般畅意,不枉他一番心思,叹的却是玉姝果然在这山水田园之间,方才真真正正地舒展了开来。
但他并不会因为如此,便强令玉姝不得再管家理事。
他只盼着她能无忧无虑,但玉姝从来都不是只能依附他人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份坚持里既包含了她的拳拳之心,亦是他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写照。
所以,他会竭尽自己所能地回报她的付出,此心不渝。
一时忽听玉姝“哎呀”一声,原来一条鲤鱼猛然从水中跃起,溅了她一裙子的水。周景宵忙放下船篙,取出帕子来给她擦拭:
“湖上有风,若着了凉可怎么处?到底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罢。”
玉姝嗔道:“不过湿了这一点子,何必如此?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又见周景宵还有些不放心,她想了想,道,“左右这湖上也无人,我就把裙子解下来,迎风晾一晾,可好?”
周景宵道:“也罢。”
伸手便帮她把那碧荷裙解下,又见裙下的中衣也浸了些微水痕,便轻轻将她裤脚卷起,把帕子垫在下面,以那湿意沾染到肌肤,玉姝原曲腿坐着,不禁往后一缩,笑道:
“好痒……”
周景宵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姝儿,这是在船上。”
若想有孕就得被他这般没日没夜地蹂躏肏弄,那她还不如不怀算了!
奈何她身边众人却是格外欢喜,凌波见她面色红润,心结一解,又因这几日男人的疼爱滋润眉梢眼角间俱是说不出来的风情,不由暗地里直念佛。
因道:“到底还是王爷疼王妃,天底下能找出几个这般情深义重之人?”
玉姝哼道:“自打我嫁进来,你们倒是天天说他的好话,究竟你们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
凌波不由失笑:“凭是谁的丫头,谁不是为了王妃好?王妃说,莫非王爷竟不好?”
一句话说得玉姝无言以对,且还要嘴硬几句,只听帘栊响处,锦瑟兴兴头头地进来道:“真真咱们王爷手段高妙,疼王妃疼到骨子里了,王妃不知,外头可出了大事呢!”
凌波听了,不禁噗嗤一笑,玉姝霎时间红了脸,也掌不住笑了起来。
你道锦瑟所说之事为何?原来就在玉姝众人在城外庄子悠游于山水之间时,这梁京城内却是不知从何处流传出了一份名录。
这名录上记载的乃是京中各家贵戚名宦家眷的大致情况,某某某有几房妻妾,几个儿女,妻何时入门,何时产子,夫又何时纳妾,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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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随意打探打探便能知道的,但从未有人将此归置统计,也是因此众人才现,那些丈夫喜欢沾花惹草的,和妻子究竟会不会生育着实关系不大。
有那进门半月就诊出有喜的,其夫照旧是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家里抬人,且小妾还不如正室生得多,偏还极受宠。
又那入门多年未曾产育的,却是夫妻和顺,公婆疼爱,其后还老蚌生珠,也是一喜。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虽说这份名录上都是匿名,并未指出究竟是哪户人家,但为的几个丈夫最花心的贵妇,京中众人谁不知是哪家?都暗地里看起了笑话。
有人道:“这就叫报应不爽呢,先前人家摄政王疼媳妇,偏有几个不长眼的出来说王妃不能生育,迟早要被厌弃的,也不瞧瞧自己,生是生得多,照旧还是守不住男人。”
“依我看,她们就是嫉妒,才说出那么一车话来编排王妃。若自家日子过得好,谁有那么多心思管旁人如何?”
众说纷纭间,谈论玉姝无子的流言自是烟消云散。周景宵查出那几个因为眼红而四处攻讦玉姝的贵妇后便教人制出这份名录,其中真假掺半,却是特意将那几个贵妇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如今被众人指指点点看笑话的变成了她们,各种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明白了。
玉姝倒是不觉畅快——都是被规矩束缚着的女人,何苦为难旁人?但自家夫君为了替她出气不惜如此大动干戈,自是教她又感动了一番。
如今她心怀大畅,百忙之余重又提笔开始创作,愈觉得日子松快起来。一欢喜,床笫间也越加乖顺热情,连带周景宵日常出入时,众人都觉这位向来有些不可捉摸的殿下似乎心情极好,连走路都带着风。
这日周景宵正在宫中与诸阁臣尚书议事,小皇帝年纪虽小,他也特特令其旁听,以便日夜熏陶,早日有亲政之能。
兵部尚书正说到整备兵员之事,忽见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满室重臣,气氛严肃,只得硬生生刹住脚,朝里头侍立着的内监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
夏兴忙走过去,低啐一口:“没眼色的东西!这里是你能造次的?!天大的事也犯不着现在来说,还不快滚!”
小内监哭丧着脸,忙道:“夏爷爷,真真是大事!才刚王爷府里的家人飞马来报,王妃,王妃在家中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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