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久远的记忆覆满了尘埃,夜浮光却拨云见天般地从面前那张陌生的脸上,瞥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污、声嘶力竭地向他求救的小乞丐。
“他是好人……他是好人!求你救救他!”
“该死的是我,不是他……”
……
一声声肺腑之言夹带着血气从小乞丐的口中喷出,沾上了夜浮光的白衣。
“师父……”
夜浮光对韩拾一的回忆,在这一声颤抖的“师父”中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去,他久违的徒弟就站在他的身后,两人默默地对望,目光流转。
悬崖边缘,银沥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退后。
夜浮光沉默地看着银沥,目光如同月光那般皎洁。银沥的身形和脸自他一万多岁后就没再变化了,一直维持着少年的模样,只是不知何时,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了银丝。
明明在八百多年前,他神魂俱灭之前,银沥的头发还是黑色的。
是了,他想起来了,银沥炼化了自己的魂,将自己的神魂中的两魂五魄炼成了魂线。
不久前,魂线还被银沥留在他的体内,缝补他破碎的神魂。
原来如此……
众人围绕在他们周围,静静看着两人如同静止般的对视,没有人敢多言。
“师父!”银沥又叫了一声。
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一抹醒目的银发上,仿佛他周身笼罩着光芒,夜浮光看了银沥许久,终于笑了笑,启唇道:“为师教过你,不可修邪门歪道,怎么还是没听话呢?”
银沥没料到夜浮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依旧是怪他修炼邪道,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过也对,这样的重逢对话才是夜浮光、他的师父说出来的。
“要是一直都听你的话,那就不是你的徒弟我了。”银沥终于确信,夜浮光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混沌的意识,不是破碎的神魂,是完完整整的他。
其实银沥心中感慨万千,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跟自己师父细说,比如说说他神魂灭亡那八百年,他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经历了多少……但一想到夜浮光是抢夺了韩拾一的性命才得以苏醒,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滚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重逢的喜悦也一并被他压了下去。
高兴吗?银沥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他这份高兴对韩拾一来说无比残忍。
他此刻心情无比复杂,如同掉进一个全是荆棘的牢笼里,左右横竖都没有好走的路。
曾经形影不离的师徒俩,如今却相顾无言。
银沥心里想什么,作为师父的一眼便能看穿。
夜浮光对自己的徒弟总是比对其他人多些耐心的,他的目光停驻在银沥身上,一直没有离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尽管他什么都不说,夜浮光都能理解他所有的感受。
但不知为何,在看清银沥唇瓣上那尚未愈合的伤口时,夜浮光的笑容轻微滞了滞,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恢复得跟平时一样了。
换成旁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夜浮光这一瞬微表情和心理变化,但作为银沥唇上伤口的始作俑者,韩拾一倒是敏锐地将这一刻夜浮光的表情刻进了脑子里。
他在来梵净之前,不停地在银沥身上、唇上留下显眼的吻痕,还不让银沥用魂线治愈,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让夜浮光嫉妒,让他为之动容。
显然,就在这一刻,他宣示主权的目的达到了。
韩拾一逆光站在九婴背上,没人注意到他这一瞬间微微扬起的嘴角,除了夜浮光。
然而,向来情感迟钝的银沥上神,根本无法察觉这一切。
半晌,夜浮光才说:“也对,你何时真的听过我的话。”
银沥笑了,为自己辩驳:“也不是全然不听。”
白衣闲人岿然不动,在自家徒弟跟前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往远方。银沥知道,每当自己惹怒了师父,他都会做这个习惯性动作。
“想必你们已经见过小椿了。”师父说的并非疑问,而是陈述。他的语气煞有介事,仿佛银沥和韩拾一等人在山下的行动早就被他洞悉似的。
实则也是,他们进入梵净山后所有的行动,夜浮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师父。”
在师父跟前就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银沥抬手打了个响指,被牵魂绳捆绑着一边手的小椿,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所有人视线内。
夜空的云层逐渐变厚,梵净山顶也变得热闹了起来,久别重逢的人不止银沥和夜浮光,还有拂灵和小椿,梵净国的圣女和她的子民。
光芒乍现,小椿顶着拂灵的脸,出现在真正的拂灵面前。
拂灵怎么都没想到,再次见到小椿,竟然是两万多年后的今天。
早在穿魂出来后,银沥就帮小椿恢复了意识,但由于她为了告慰自己杀死的国人,曾经将自己的魂魄撕成了数千片,用归一阵勉强复元的魂魄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尽快将其送入阴阳路,她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银沥能够给到小椿和拂灵的时间并不多。
拂灵不敢相信地往小椿身边靠拢,眼泪从眼角析出,或许她根本没想过,一个侍女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银沥对两人嘱咐道:“你们单独说几句吧,小椿的时间不多了。”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小椿气若游丝的魂魄状态并不理想。
也不知道没有法力的她,到底是如何撑过这两万多年的煎熬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