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白衣的银沥站在一道分界线中央,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海洋,一边是没有尽头的沙漠。
而站在银沥身后的滔滔不绝的人群,便是刚从褪去鱼尾长出双腿的桃源人,这些人刚从封闭潮湿的无妄海底回到岸上,不论男女老少纷纷欣喜若狂,全都不穿鞋子,赤着脚感受着炽热的沙滩。
“真是干燥的沙滩!是土地!”
“太久没用腿走路了,简直都快忘记要怎么走了哈哈哈哈!”
“感谢神仙大人为我们炼丹!真是无以为报啊呜呜呜……”
“真是太不容易了,十年,足足炼了十年的仙丹!幸好最后这丹药对我们有效,否则真浪费了神仙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今晚要给我们孩儿缝上一双好鞋才行!”
……
其实现在回到岸上的人比在海底的时候少了很多,比如老镇长、老族长,他们在海底等待炼丹的期间就已经去世了。还有身残志坚、固执地要留在海底守着发了疯的鲛人妻子的陈老,他甚至没能在海底熬过一年,早在九年前就离开了人世……
法真道长曾经被守护神树种子的鬼海草穿透全身,还蚕食了眼珠,早就成了瞎子。他这十年来一直留在海底,兢兢业业地帮银沥看炼丹炉,未曾有一刻懈怠,现在他抱着死去故友陈老的骨灰盒站在银沥跟前,问他:“银沥上神,我把陈老的骨灰带回岸上了,你帮忙选个好地方,我来给他安葬吧。”
银沥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眼睫轻颤了两下,说:“据说很久之前的桃源村有一片桃花林,每逢春天就会桃红遍野,你跟村民们确定一下位置,就将陈老葬在那桃花林里吧。”
“桃花林,极好。”法真道长的眼窟窿空洞,但是反而比他有眼睛的时候更显慈祥,“这么说……上神你不打算回桃源村看看吗?”
“不看了,现在的桃源村肯定野草横生,百废待兴,我对那种地方没什么兴趣。”银沥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帮小胖娃系鞋带的海宿,唤了他过来。
海宿走路轻快,脸上洋溢着欢乐:“上神,找我?”
“嗯,这些话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但还是要再重申一次,凡人跟鲛人不一样,你们已经失去了鲛人拥有的力量和体魄,和呼风唤雨的能力。尽管我不知道你们的的寿命还能活多久,但是你们最终都会像所有普通凡人一样死去,除此之外,你们还将继续承受无法繁衍后代的的天谴,你们这一族活在人间和冥之间的人,很可能无法进入轮回,导致最终桃源血脉走向灭亡……所以,请你跟你的族人说,好好珍惜活着的时间吧。”
银沥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海宿和法真道长都能听见的声量,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着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边,银沥正在对他们的新任族长交代全族的悲剧。
老镇长和老族长死后,海宿的脑海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十万多年来所有族长的记忆,那些记忆已经和他的记忆混为一体了,像是诅咒一般缠着他,逼着他成为这一代桃源人的族长。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海宿也接受了这个无法摆脱的身份,他对银沥释然一笑:“明白,我会,告诉他们,也会,继续守护,这里。”
银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既如此,你们的命运就由你们自由发挥了,日后我不会再来干涉你们的命运,桃源村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即刻就启程离开。”
“这……”海宿想了个遍,都想不出把他留他下来的话。
银沥转过身,又郑重地对眼盲的法真道长说道:“道长,人间有一座道法仙山名唤问苍山,你出了这片沙漠一路往北走,经历八场大雨十次暴雪,只要不饿死,就能抵达此山,到时你向那问苍山老道士报上我的名字,他会留你下来。”
听完此话,法真道长十分动容,只恨已然空洞的眼睛流不出滚烫的泪水表达他的欣喜之情:“贫道……贫道前半生苦苦追寻世间长命百岁得道成仙之法,却一直误入歧途,无法参透,不曾想失去双眼后的这十年终日守着炼丹炉,却看透了许多,时也命也啊……银沥上神,若我能活着抵达问苍山,必不负上神指路之恩……呜呜呜……贫道这十年,值了值了……”
银沥只点了点头,没再回答,紧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用身上剩余的最后一点法力开始就地画阵。
明海宿问他:“上神,打算,去哪?”
璀璨的夕照之下,银沥白衣胜雪,眉目淡然。他拄着拐杖走到缩地阵中,淡淡然说了句:“快到他生日了,我得回去祭奠他。”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沙漠之中,留下了一双双遍寻不及的眼睛,在原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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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来车往,行人络绎不绝。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在无妄海底把当时寒玉、药风、涵月三人留给他的法力消耗殆尽。回到人间之前,他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法力开了缩地千里阵,没想到这点儿法力不够他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居然诺大的城市街头把他放了出来……
大城市的好处就是足够包容,哪怕你在街上穿衣打扮多么的格格不入,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然而银沥引人注目的主要原因显然不是他的一身雪白,而是他那张长得近乎完美的脸,来来往往不少路人向他投来诧异目光,有些人甚至还偷偷用手机拍下他的惊艳容颜,小声议论着这难得一见的天人之貌,但也有些人啧啧叹息,可惜他生了一张好脸,却是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