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只是晚一点联系你,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他给张逐打很多电话都打不通,眼看已经学期末,张逐学校的事情想必也尘埃落定了,还不知道结果,就打了唐凌的电话。
过去这么久,周明赫依然记得那天唐凌接到他电话时的崩溃。质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音讯全无,说张逐认定他消失无踪是因为他憎恨方守金和这里的一切,如果没有方守金,他就会回来,于是拿了把西瓜刀把方守金给捅了。
唐凌大哭着向他咆哮:“都是你的错!方孝忠,都是因为你!张逐的录取结果都已经出来了,要不是你,再等两个月他就要去国内最好的大学念书。
“是你把他变成了杀人犯!
“你毁了他一辈子!”
当周明赫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背脊发凉,脑子一片空白,只讷讷地反复争辩:“我不知道。我没有让他去杀人,我没有说我再也不回来,我说过我会给他打电话,只是晚了几天……”
“张逐告诉我方守金对你做的那些事,说你恨死了他,想捅死他……”唐凌恸哭不止,“你明知张逐什么都会为你去做,你明知道,你给他下这样的暗示。”
“我不知道,我没有给他暗示……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方孝忠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站住,“张逐会被判到哪里,我去找他。”
“你利用他,把他害得这么惨,还要去找他?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我会等他出来,你这辈子都不要再靠近他。”说完唐凌挂断电话。
那年九月,原本定好的张逐来北京念大学的日子,周明赫再次收到唐凌的短信。告诉他张逐因为致人重伤被判五年,就关在南泉监狱,最后还是给了他南泉监狱的地址。
周明赫拿着这个地址,如坐针毡。数次想过买票回去,不顾一切去找张逐,也数次提笔想给张逐写信,只是每每望着那空白信纸,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这件事远远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他没有办法去面对。
就像他从洪城逃走,割舍下那段人生,再否定、遗忘,他也从对张逐的愧疚里逃走了,割舍掉这个人,否认对他那些感情,再把他忘记。他说服自己他们原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本应该回到陌生人的位置。
周明赫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学习和新的生活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重新开始他光明、盛大的人生。
但是他想错了,人是经验的集合,由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组成。他无法割舍掉自己的人生,也无法割舍张逐。
他是周明赫,他也是方孝忠。
他仰起下巴,看张逐的脸。
在依靠着他肩膀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颌线,还有细瘦的脖颈。因为太瘦而筋脉凸起,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跳动。那是生命温暖的搏动,让人安心。
张逐还是神情淡淡:“那种事是指我捅了方守金?”
“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因为我说恨不得杀死他?那只是当时的气话。”
“跟你没关系,方守金太烦人。”
方孝忠跑路,方家人认定他和这件事有关,也认定他一定知道方孝忠的下落,于是三天两头逮住他逼问。方守金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还总用拳头威胁。那天方守金再来找张逐,两人又起冲突,张逐早已经烦不胜烦,刚好桌上有把西瓜刀,他抓起来便给了方守金两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刀都捅在方守金肚子上,人后来救回来了,但终生离不开粪袋。
周明赫惊诧地听完这当事人的陈述,并没因为那句“跟你没关系”而消除愧疚,也因为得知方守金这般下场有所安慰。又因这慰藉更加内疚,这是张逐用他上大学的机会和五年人生换来的。
“就因为他烦人?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想过,但值得。”
“值得?”周明赫酒醉的脑子都快被他气醒了,“为了这么个烂人,你搭进去的是自己的后半辈子。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取得了怎样的成就?”
“无所谓。”
“……”
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也都是白说,周明赫放弃说服,只劝道:“以后别再这么做,别干任何违法的事。”
张逐这才斜下眼睛,淡淡瞥了周明赫一眼:“捅他两刀,我的胸膛才慢慢凉下来,”他指着自己胸膛,“五脏六腑重新生长,所以值得。”
周明赫不理解他的标准,也听不懂他这些话。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唐凌,一个过分聪慧的女孩,唯一能够读懂张逐迷宫的人。可惜,他们没能走到最后。
可惜也只是张逐的可惜,对唐凌来说,也许是幸运,而真正应该可惜的这个人压根不知道可惜为何物。
不得不承认,时间还是有魔力的。当年的周明赫承受不住的现实,在张逐已经出狱、并来到他身边的现在,已经可以像这样谈起。
而他一直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张逐的那一段人生,此时也忍不住想问:“你在监狱……你不适应人多的地方,你怎么过下来的?”
“打架,关禁闭。”他轻描淡写地,“别人最怕关禁闭,我觉得关禁闭挺不错,可以自己呆着,最后没人敢惹我。”
他说得轻巧,周明赫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不清楚监狱里关禁闭的细节,但既然作为惩罚手段,绝不会是让人舒服地独自呆一间屋子。再联想张逐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腰上的贯穿伤……他不忍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