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逐挑了个远离人群却又无比显眼的位置站着等他,只是那地方正好对着太阳。等方孝忠走到跟前,只见他眯着眼睛,被晒得脸膛通红,险些没有中暑晕倒。他赶紧拉着他去树荫底下,又去对面买来刨冰降温。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明天开学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张逐说他不回去,也不上学,只是垂着眼,岔开话题:“你们奥赛集训完了吗?”
“没,开学继续。”张逐大嚼冰块,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学得怎么样?”
“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好还是坏啊?”
张逐想了想,还是那仨字:“就那样。”
方孝忠放弃了,有些苦恼地捏眉心。倒是张逐看了他一会儿,嫌恶地:“你晒得好黑。”
“啊?”
“你现在跟非洲人一样。”张逐咂嘴,“有点恶心。”
“……”
方孝忠抬起手臂,很不服气:“这是健康的小麦色,正宗的男人本色,你懂个屁。”
“啧!”
“……”
他撩起袖子,的确小臂和上臂完全是两个色号,可能是每天中午都有一两个小时要在景区门口拉客晒的。只是没想到张逐还会在意这个,明明他自己一年四季都这肤色。
方孝忠还想反驳点什么,转头就看见张逐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仔细:“暑假工累不累?”
刚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方孝忠又扭过脸,摇了摇头:“还好。”
“挣多少钱,给我看看。”
方孝忠从背包最里边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张逐。他便放下刨冰,埋头数起来。
等数清楚,把这叠钱一分为二,将其中一份还给方孝忠:“一人一半。”
要是往常,方孝忠并不介意张逐分走他一半的钱,就算他要全部,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只是现在他正计划着离开,这笔钱是他到北京的启动资金,衣食住行全在这里了。
他伸手去抢:“你又不缺钱,我干嘛要给你一半?”
“你的给我一半,回去我把我的也给你一半。”张逐躲开,顺手把钱揣进兜里,“别打工了,晒这么黑,真难看。”
方孝忠原本伏在张逐上方,打算去掏他兜的,此时却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嘴巴还能说话,只是喉咙很堵:“我不要你的,你以后上学需要很多钱。”
“以后需要以后再赚。”他把身前的方孝忠推开,端起刚才没吃完的刨冰继续嚼。
方孝忠埋头看了很久的地面,内心的冲动无法抑制,他做出一个天大的决定:“张逐……”
“嗯。”他等了几秒也没等来方孝忠的后文,烦躁地催促起来,“说啊。”
“我想离开日化厂街、离开洪城、离开南泉,永远不再回来……”他终于还是抬头面对了张逐,“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张逐愣了愣,站起来,从上而下望着方孝忠:“走吧。”
看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方孝忠反而不确定,再次确认:“你想清楚了吗?要是跟我走了,你的奥赛集训就白费了,再也没有机会考大学,还有唐凌……”
他话没说完,张逐就打断他:“我说走。”他已经自顾自朝着车站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去哪儿?”
“去北京……”方孝忠没动,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原来这么简单。但他仍在怀疑,张逐是真的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见他走了两步又调头回来:“等下,我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他对电话那头的唐凌说:“我跟小忠在南泉,我们要一起去北京,你要不要一起?”
方孝忠哑然,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话,他已经能想象到唐凌的震惊和无语。
张逐不管她什么反应,继续说:“你要来的话,去我家,把我床头柜子里的钱都带来,东西不用拿……”
方孝忠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喂,唐凌吗?”
“方孝忠?你跟张逐在干什么啊,怎么突然说要去北京?是去玩吗?明天开学了,他九月下旬有竞赛,你们要不等国庆放假再去?”
“不是的。我跟他开个玩笑,不去北京。”
“这样啊,真是吓我一跳。”唐凌放慢语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别弄得太晚哦,明天还要早起。”
“知道,马上就回来了。”
有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年,只要和张逐在一起,方孝忠就还能忍。
坐上返回洪城的汽车,他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没有把张逐带走。张逐不理解“保送”“名校”对未来人生的意义,方孝忠却理解。幸好没有因为他一时的冲动,毁掉了一个天才的人生。
心心念念的孙儿回了家,雷亲婆很高兴,做了一大桌他爱吃的菜。方孝忠本想吃完就去张逐家里过夜,却听雷亲婆闲闲提起,方守金的饭店很忙,他时常没空回家,晚上也睡在店里。
也不知道是真忙,还是顾及他故意没有回来,总之人是不在,方孝忠久违地在自己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奶奶带他去报名缴费,一切都很顺利,唯独在他打算继续住校这问题上,雷亲婆坚决反对。先是好言相劝,又把校舍条件挑剔了一番,见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动方孝忠,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白眼狼”“翅膀硬了”“不忠不孝”这些词源源不断从她嘴里冒出来。
在人来人往的报名处,在无数同学和老师齐刷刷的目光中,方孝忠只是低垂着脑袋,任凭自己的自尊被踩在地面摩擦。直到雷亲婆吼:“你要是非要住学校,这学你就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