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回廊中,身侧是一片清澈透底的人工湖,风起涟漪,湖中的荷花开得刚刚好。
不远处,有几位侍女聚在一块嬉笑交谈,倒不怕主子呵斥,声音一点也没压低。
“这可是新建成的别院哎,老人们都在本宅,我们能到这儿来,说不定以后能直接从洒扫婢变成伺候主子们的高等侍者。”
“主子?”最漂亮的那位侍女笑了一声,“你现在不就在伺候主子了吗?”
“你说那个天天在后院种花的疯子吗?”
漂亮侍女“嘘”了一声,制止道:“阿喜,身为侍者,不可对主子不敬。”
“啧,”阿喜没把她的警告当一回事,“他自己天天喊着,说要走,说他的丈夫变了。要不是主子好心,念在结发的情谊上,不休弃他,还叫我们好生照看,别让他想不开寻死,他早就被赶出去了,还做主子呢,做梦吧。”
“在新夫人房里做过事的,就是不一样,你听到的消息可真多啊,”漂亮侍女一脸艳羡,道,“我听闻新夫人待人宽厚,比这位疯疯癫癫的旧夫人要好上不止一点,可真如此?”
阿喜连连点头,“新夫人人又美又和善,和主子站在一块登对极了。照我说呀,那旧夫人就是善妒,嫉妒新夫人即将进门分走宠爱,硬生生给气疯了。”
“他也不看看,新夫人貌美如花,瞧着又香又软和,他自己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手上全是泥斑和茧子,多糙啊,他哪比得上新夫人呀。”
另一位侍女听了半天,附和道,“的确,新夫人带出去都给主子长脸,这旧夫人跟刚从乡下出来似的,一身土气,带他见人都显得掉价。”
“……”
安立夏经历了几个幻境后,都有点习以为常了,他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是在私下里对比自己和苏琳呢。
对比就对比呗,反正现实中的苏琳和他们毫无交集,他们现在已经到京城来了,县城的苏家与他们隔了数千里。
什么新夫人旧夫人,纪幺要把苏琳娶进门,那他就是出轨的渣男,背信弃义的小人。
把一个供他走上明路的好心人用完了就丢掉,甚至同意情人折磨原配的提议,心肠真是黑得透透的了。
夫君教小芸的时候,让他也旁听了一堂心理课。对付不要脸的小人,千万不能跟着他们的脑回路走,先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应该要直击痛点,抓住他们的把柄使劲戳,叫他们慌张去。
安立夏不会太会在言语上抓把柄,他是个内敛的人,他只会抓住榔头的柄,给这些人挨个来一回痛击。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长大,越觉得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视角转了个方向,看起来故事中的他不懂这些心理学战术,在侍女们的闲言碎语中转头走了。
奇怪的是,安立夏并没有体会到生气的情绪,反而很平静,异常平静。
两旁的景色迅速朝后倒退,一个地上坑坑洼洼的院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满园春色。
安立夏脑海中跳出了这四个字。
和侍女们说的一样,这院子里种满了花卉,争奇斗艳。虽然种得挤在一块,每一株的生长范围都被压缩得很小,但这些花都长得很舒展,很健康。
它们挤在唯一一块被暖阳照拂的土地上,在风吹来时,散发沁人的花香。
一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花瓣,安立夏听到故事中的自己在呢喃。
“读书的时候,你说窗外的花开得很好闻,摘了一支放在我的笔架上,说希望花香能让我高兴。”
“其实比起花,我更喜欢草木味。你知道了,就逃学带我去了村里人放牛的草地,那天早上从树林里透出来的光,映亮了你的眼眸,也笼罩了你眼里的我。”
花瓣被指腹捻了捻,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爱人的脸颊。
“你说会带我去奇闻异录里的神秘山林,去看山、看海。把我买回家时,你说你不会让我做任何脏活累活。”
“纪家富足,我信了。”
“但某一天,你醒来时,这个世界好像变了一副模样。向来待你很好的哥哥们突然要闹分家,母亲拗不过,就分了。我们只有一间破屋,和几块田。”
“现在回想起来,从你支支吾吾说不清往事的时候,我就应该起疑才对。可当时正值会试,心力憔悴之下,我已经乱了神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应淮,书院外的那种花我带来了,这是它第一次开在异乡的土地上,我怕它孤单,还种了别的花陪它。”
晶莹的泪滴倏然落下,将青翠的叶片打得一颤,朝边上歪斜过去。
“应淮,我们说好一起中举,一起殿试,一同为官造福民生,可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安立夏听着另一个自己哽咽的声音,茫然若失。
他忍不住翕动着唇瓣,和那个哭泣的声音一同说道:“应淮,你回来,我不要那个连我们互相取的字都不知道的纪幺,我要我的夫君。”
“我要自幼与我是同窗的那个人,那才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叫纪应淮。”
“应淮……”
轻微的晃动从右手边传过来,安立夏神情恍惚,低头看去,小芸正拧着眉,仰头向他求助,“师母,我数岔了,现在到几个数了?”
压根没在数数,在幻境看了一场虐恋情深大剧的立夏答不上来,他现在迫切地想见到夫君,于是随口报道:“九十九。”
纪应淮刚走到门口,闻声立马加快步伐,从屋里窜出来,“一百。”
刚刚好,很准时。
小芸一脸崇拜地看着师母,星星眼道:“好厉害!”
安立夏眼神闪烁,他瞎说的,被夸得有点心虚,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走吧,去逛街。”
“好!”小芸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纪应淮想跟上,却被安立夏拉住了,“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