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虽说是高长恭请封阿肆做公主的,但一看到胞妹出现,对国主唯命是从,高长恭脸上仍旧惊惧骤起。
甄温柔之死狠狠刺痛了高长恭,他的悲伤并未溢于眼泪,而是在看到他吃力地、想抬走甄壮士死尸时,高延宗上前欲伸手帮忙,反被四哥狠力的推翻、摔坐在一旁。
唯恐亲兄弟反目,元无忧赶紧提裙上前。
当小女帝艳红的裙摆落在眼前,当她向他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细手时,眼睑殷红的高长恭,缓缓抬起漆黑死寂的凤眸来。
她说:“我为你而来,你打算如何?我陪你。”
……那双黑眸,瞬间被这句话哄的湿漉漉。
高长恭上次听到这句“我为你而来”,还是在女魃庙底下的溶洞里,她那时用郑玄女的身份,说来娶他了。如今听来,同样大慰平生。
没人动一筷子的宴席就此结束,高长恭到底没让元无忧帮忙抬死尸,只让五弟送她回郑家。
今晚的宴席真够热闹,元无忧需要消化一下,便自己出了门,高延宗也跟了出来。
夜风很冷,俩人不约而同走到一处偏僻院落,听着身后跟了一路,不远不近踌躇不决的脚步声,元无忧突然一把将身后男子拽过来,大力地将他抵在墙上,踮脚凑近他的脸质问:
“倘若高纬要杀我,你也会捧我的头献上么?”
臂弯之内,紧贴着墙面的男子,浑身血腥气都盖不住一股清幽的山茶花香,淡雅又甜美。
高延宗白嫩的脸上犹带血迹,幼嫩嘴唇还沾着猩红。此时睁大了桃花眼眸,犹如受惊的幼兽一般,可元无忧知道,他是猛兽。
“倘若你是凡俗女子,我的答案是必然。可你是风既晓,元无忧,你的身份有与他势均力敌的机会,我会宁可违抗皇命救你,顶多是跟你逃回华胥罢了,你不得封我高官显爵什么的?”
“总要有存在价值才会有人追捧,你这样狠绝的人,疯魔而不痴傻,我很欣赏。”
顿了顿,元无忧续道:“既然你我两个都是笑面夜叉,我庆幸自己喜欢生错了时代的高长恭同时,也给你个承诺:如不嫌弃,华胥收你。”
她这番话说完后,便轻轻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高延宗望着眼前明媚的俏脸,心口忽然抽痛的厉害。“华胥是梦,北齐为实,你尚且要沦为后宅妃妾,就算回到华胥又要励精图治,承诺靠一张嘴,憨四哥都不信,你拿什么让我信?”
元无忧蹙眉,猛地逼近他,眼神锐利。
“你在激将法?逼我风陵春深锁二高?”
高延宗呼吸一滞。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忽然苦笑道:“如果…我真的想跟你走。”
一张娃娃脸的高延宗是小叔子也是侄子,对别人是活阎王,对元无忧却是刀子嘴豆腐身。
元无忧端详着眼前这张脸,高延宗长相偏几分阴柔,很漂亮,平时再玩世不恭、眼神也是锐利流光的,此时却很坚定,很真诚。
她提鼻子一闻,只觉要被他熏醉了。
“你身上好香……是山茶花么?”
高延宗微微颔,“其实是有些怀念我娘了,在我长大的院里就有很多山茶花。”
他随即歪头冲她一笑,“那天在山上,你牵着四哥去见元太姥,那种被长辈宠溺的情形,真让我羡慕。”
“……姥姥是对你们一视同仁的,隔辈亲嘛。”
“山茶花,又叫断头花。别的花是一瓣一瓣凋零,而山茶花是整朵花掉落……我喜欢的,我所历经的,都很晦气,不吉祥。”
“别这样说。”
男子忽然双臂一勾,搂过面前姑娘的腰肢。
在她惊呼之前,他低声道,“唯独你,是我唯一接触的祥瑞,我知道这是在染指九天玄女,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疯长的贪欲。”
原本只是暧昧情愫,和她亲近过后就变成了…近乎变态的依赖感,她既是姑姑又是嫂子,辈分伦常让他只能压抑着,可她又是国主,元家宗室前朝皇族,女帝开后宫纳男妃是应该的。
高延宗本就随和又刻薄,自负又自卑。他的待人亲和笑面,是戴着虚伪面具,他其实性冷寡恩,因出身和过去深感自卑,故而逞强傲慢。
经过这次在国主面前,他替她杀了甄温柔后,高延宗终于忍不住……拿自己过去的私隐,想放手一搏,去换取她的信任。
“不像四哥的生母,还能住在邺城的兰陵王府享受几天太妃的日子。我的生母…只是元氏宗亲的一个家妓,那年叔父接我们来邺城,说是多宠爱我,实则都宿在我母亲怀里。我才七八岁的光景,便知有人…连孩子都下的去手。”
元无忧是头次看到,他那双玩世不恭的含情目在不笑时,是那么死寂凄苦。
即便男子语气平静。
顶着娃娃脸的高延宗,浑身山茶花香,如果不是生在高家,他本该是肆意生长,无忧无虑受宠的弟弟。难以想象,喜欢甜美清纯的山茶花的高延宗,整天嬉皮笑脸的高延宗,居然有过那些不堪回的痛苦,会在她面前袒露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