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蓦地不语,只是那双盛满星河璀璨的黝黑凤眸,倏地如同火苗熄灭,光点黯然全无。
望着他愈漆黑一片的眼睛,元无忧心里顿时慌得七上八下,抬脚凑近他那一刻,眼前却突然陷入了黑暗!
她脊背僵硬站在原地,眼瞧着面前突然亮出一面、三尺长的秦制仿古铜镜,她照见了自己。
而高长恭和周遭一切倏然不见。
元无忧都快疯了,怎么又是这面镜子!看来巨蟒不是万恶之源,这镜子才是啊!
她举拳去打铜镜,袭来的却并不是痛感和碎裂声,而是突然狂风呼啸,箭雨流星和喊杀声。
天,突然亮了。
周遭大雪纷飞,寒彻了骨,面前的镜子平地化作一片涓埃河道,护着其后的洛阳城。
北齐河清三年,北周保定四年。
十二月,天大寒。
地冻雪盖的洛阳城西北百尺楼,金镛城里。
有个顶着鹅毛大雪作披风的妇人,在棉袄襟怀里捂了一砂锅娇耳汤,登上了严陈以待,壁垒森严的城门楼。
她是某位守城士兵的妻子,却得知丈夫已于昨日战死。其他将士听着妇人凄厉的嚎啕大哭,望着摔一地的月牙馄饨,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金镛城身为至高点、洛阳垒,能俯瞰整个洛阳城战局,已被数万周军水泄不通地围了七日。
月初漠北突厥兵犯边疆,认准了齐国与柔然勾结,抢走了送往北周联姻的小公主“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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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团橙红的日光从白茫茫雪地上跳出来,才暖和一些,城外并无突厥和北周的动静,只有流离失所的难民逃到近郊,尤其白马寺外。
这座自东汉佛教传入中原,由官家兴建的第一座佛庙白马寺,如今的朱漆外墙根儿底下,扎堆挤满了难民。
鬼面小将正是二十出头,穿着层叠繁复的黄铜明光铠,仍显得身形细瘦修条。
因兰陵王率黄河水军,于前两日刚在龙门外、终年不冻的洛河上击沉了北周战舰,其先锋小将风陵王不知所踪,他便来到了白马寺外,对难民例行检查的盘问。
及膝的绛红军服,翩然轻擦过少年的头顶,一双漆黑的硬底皮靴分开难民,停在一个半大孩子面前。
这孩子满头青丝带小辫儿,蓬头垢面,身裹着覆雪的貉裘。
鬼面将军循例问了一句:“你可是风陵王?”
那把清亮雍容的凛凛美人音,浑似一把出鞘的筝鸣宝剑,劈开了腊月寒冬的瓢泼大雪,斩破空宇一般闯入了小孩子耳中。
她被冻的紫红的小手裹紧了泥污的衣襟,仍旧瑟瑟抖。那灰扑扑的袄子又脏又破,貉毛凋零的不剩几根儿,根本扛不住寒风朔雪。
可这披头散的半大孩子,却伸出了一只套着漆黑鹿皮手套的小手,一把抓着鬼面将军的龙鳞护腕,便往自己腰下带。她从蓬乱的黑里挣脱出一双褐亮的琥珀眼睛,用着蹩脚的汉语颤抖着、稚嫩道:
“我是突厥木杆可汗阿史那燕都之女,阿史那昆涂欢,汉语是初升的太阳…柔然人在到处找我,要杀我!求你验过我的身了,便带我回去躲躲…突厥定会报答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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