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张大巴车票,穿上便装出发了。
我不可能让村里人知道我在成都过得有多好,否则他们会变成一个盘旋在我人生上方的无底洞,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液。
大巴车、普通的衣服,然后化上一个恰到好处的淡妆,足够我这次出行所需。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我没有多余的钱救济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给任何游手好闲的人在城里安排工作,我就是我,一个普通人。
汽车驶离成都,盘旋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终于将我送到了里村子十公里的地方。
接下来需要坐黑车,然后转三蹦子。
下午出发的我一直到傍晚才进入村子中。
村子里确实正在筹备婚礼,道路上都摆满了桌子,电线杆上贴满了红纸,明天婚礼就要开始了。
“莱娣?!”一个大婶忽然认出了我。
“是。”我点点头看向她,“我回来了。”
“啧……”她稍微有些鄙夷的撇了下嘴,随后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多少年没回来了呀?城里就那么好啊?”
“不好。”我摇摇头,“但是成材结婚,我是姐姐,必须得回来呀。”
“是嗦?”她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那你快回家噻。”
我冲她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向「家」走去。
从踏入高中的第一天开始,我便没有在家里住过了。
上学的时候住在学校里,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外面打工,这里对我来说很陌生。
村民的气氛也让我压力倍增,她们就像世界上最好的情报员,你在家里说的每一句话,第二天都会传遍全村。
尤其是我。
一个不愿意给弟弟挣学费,偏要自己去上学的固执女人。
一个爱上了城市「灯红酒绿」,不愿意回家看看的放荡女人。
一个三十多岁都没有嫁人,没人愿意收留的悲惨女人。
一个不管弟弟结婚,不出彩礼也不出房子首付的小气女人。
一个打拼十多年,依然没有「衣锦还乡」的失败女人。
这就是村民眼中的我,我是村里著名的笑话。
我的存在,是每家每户都会热议的、经久不衰的经典话题。
他说等我的答复。
我能如何答复?
我好想答应下来,我好想每天和一个相爱的人一起回家,然后道一句「今天辛苦了」。
我想在我们休息的时候,能一起做一顿乱七八糟的晚餐,然后笑着、皱着眉头吃得干干净净。
我想在我累的时候,能有人听我说一句「我好累」,然后我能靠在他肩膀,一声不响地哭一会儿。
可那种生活是我应得的吗?
今天早上我准备早饭时,抹了黄油的面包从手上掉落,本以为它要弄脏地毯,可我却迅速的弯腰抓住了它。
这个动作特别漂亮,简直像是武林高手。
可当我抬起头来,屋里却空空荡荡的。
我好想有一个人在那里看着我,我可以笑着问他「我厉害吗」?
他也笑着跟我调侃,说他从没见过身手如此敏捷的律师。
然后我们开开心心的开启这一天,亦或者开启以后的每一天。
我好想答应他。
可这样的我是自私的,对他并不公平。
正如我所说,我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悲惨的童年造就了我的执拗与孤僻,烦乱的原生家庭让我整日都陷入焦虑与悲哀,我无法带着这些东西投入一段爱情。
这对我的另一半来说并不公平。
小孙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父母都是文艺工作者,他们彬彬有礼,我只见过一次就印象深刻。他家和我家很像,同样都是「儿女双全」,小孙有一个妹妹。
他们的父母在第一胎生了儿子之后,依然愿意生下女儿,这在我看来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况且那个姑娘我也见过,从小饱受父母和哥哥的宠爱,那种自信的锋芒压抑不住的喷洒而出,让她无往不利。
可我是什么?
我是个怪物。
“我不能答应。”我沉声说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刀割伤了。
“为、为什么?”小孙有些着急地说道,“章姐,是、是我有些唐突了吗?如果你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等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搞小孩子那一套,这种事情不需要时间考虑。”我摇了摇头,“不行就是不行,抱歉。”
看到小孙失落的表情,我感觉那把看不见的刀再一次穿过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