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什麽也没说,只是猛地推开我,站起来,然後冲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深秋,外面还刚刚下过秋雨,这外面该是多麽阴冷,他居然披着件衣服就这麽出去了,我顿时着急起来,也起身迅速地追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重楼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院子里三人合抱的古松,在他没头苍蝇似的擦身而过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碎成了无数木屑。重楼此时似乎终於找到了发泄的方式,又是一声巨响,院子里的石桌也碎成了粉末。
其实这孩子内心里一直有点暴力倾向,这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有点了解了,但是此时还是感觉有些脊椎发冷。
不行,一定得阻止他,这样下去,我得花多少银子赔给人家客栈阿。
“小楼──”我走近他,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腕,重楼猛地挣扎起来,这时我的劲头也上来,死死地抱住他,愣是把他摁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安静点!别这样。”
重楼咬紧嘴唇,抬头看着我,一言不发。
苍白的月光下,他琥珀色狐狸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我的心忽然不由自主揪紧了,本来也算笃定了自己能把他摆平,此时却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如此的残忍。
“不哭,不哭,宝贝……”我柔声地哄,把他按在了怀里,能感觉到他在我怀里似乎害怕似的颤抖,有点像刚刚捡回来的小狗,怕生得很。
肩膀忽然一痛,低头一看,竟然是他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我肩胛锁骨处,这口咬得还真是异常的凶狠,疼得我直抽冷气。不知道是我的血还是他的泪水,温温热热地淌了下来。
我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地亲吻在他的柔顺的发间。
似乎每一次耳鬓厮磨,都能减少一丝内心的绞痛。
“重楼……听我说好麽?”我把他扣在我的怀里,轻声道。
也不等他回答,我继续道:“我知道我怎麽解释你都会觉得不舒服。可是我确实是谁都放不下,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过贪婪,可是真的是舍不得。小楼,我走过太多不堪的日子了,所以我大概是容不得我的幸福有任何一点的残缺吧,我能抓住的,我喜欢的,我是不能放手的。你也是,凛熙也是。或许这件事情本身很卑劣,但是我没有觉得我对不起谁。”
“小楼。你是我第一个能舍弃生命去保护的人,冲上擂台的时候,我觉得一点也不後悔,真的……我今日能对你如此,以後也能,永远都能,我虽然心里有两个人,但对你的宠腻呵护却不曾少了半分。”
“小楼……”我不由自主地降低了音量,说出了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的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真的,是第一次……也不知道,你此时听起来感觉怎样?我本是想……对着镜子练习几次再说出口……这样仓促地说了出来……是不是傻兮兮的。”我苦涩地笑了笑:“无论如何,我如今也只剩下这三个字了。你若是……还不肯原谅我……我也是无计可施了。”
那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重楼哄好了拎回了房间,两个人躺在床上不由有些无话,过了良久重楼才低声道:“你说什麽我从来都没办法反驳……其实也没什麽的,既然你说对我不会有改变,那麽就这样吧……其实我想要的一直就是很简单的快乐和幸福,而你,已经给得很多了。”
我看着他有些黯淡的侧脸,不知道说什麽。只是注视着他微卷的睫毛轻轻阖上,显得有些莫名的煽情。
又是一阵沈默,他忽然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说道:“夙墨,你知道麽。你为了我冲上去跟龙长老对峙的时候,若不是情况实在太过紧急,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这天下所有人,台上的那个人是我的,他是为了我而变得如此勇敢炫目。你那时候说要我等等你,你会学会怎麽让我幸福,我从没想到会这麽快……真的,有得便有失,没什麽的。夙墨……我会一直喜欢你,三年,你一定要等我……”
我也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握紧他的手掌,十指相扣,感觉就好像心跳也连上了一般。
其实我怎麽会不明白他的委屈,只是我更明白他会为了我忍下所有委屈。
有些微凉的秋风扫过发丝,那瞬间,我忽然觉得我真的是个很卑鄙的人。
……
三天後,文轩把我单独约到了客栈斜对面的茶楼。
他以重楼娘家人的身份自居,厚颜无耻地对我提出一系列要求,本来是想无视他的,但是有几句话我却深刻地记了下来。
“因为我的缘故,我和帝陵天分开七年,七年前他只是个小小的王爷就已经准备为我丢下一切,七年後他权倾朝野势力满天下,却依旧可以为我一笑抛却所有功名利禄。其实我觉得情之一字就该如此。”文轩说到这里,有点淡淡的伤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年,三十年都不算什麽,真正的情可以不为时光所动世俗所染,世事变迁,却唯有你和他坦然站在时光原处。”
我当时哑然,很多事情还真的是想不到,一个骂我骚狐狸骂得那麽欢的变态男人居然也能拥有如此刻骨铭心的往事和感慨。
重楼走的那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从上马到消失在街角处,一共回了三十九次头。我故作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快走,却还是忍不住呆立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许久,我还是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