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经历算得上坎坷,上天似乎早早地选定他充任苦难的角色。
那有过这样坎坷经历的人,会拥有怎样的精神世界呢?江恕不知道,他的母亲曾经饱受病痛和抑郁症的折磨,甚至在亲儿子面前都会展现出不堪的丑态。
但周济慈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沉郁苦闷的神情,似乎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他总是喜欢在下雨天发呆,江恕觉得他发呆的模样浪漫又迷人,但却并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就像雨天里一个苍白寡淡的影子,让人看不清,捉不住。
熟悉的焦虑紧紧攫住他的心脏,江恕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下颌骨在阴影中微微收紧。
每当事情超脱他的控制时,生理性的焦虑总会缠上他,他抓起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想要点烟,但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松开手。
这时,一个警察过来开门道:“秦洋,有个女人过来了,她说想提供一些消息和证据,和傅庭雪有关的。”
秦洋起身,整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走吧,有新活,你也一起去。”
江恕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审讯室里,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她眼角布满细小的皱纹,穿着件很旧的毛衣,但洗得很干净,因为过度的消瘦,毛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看得出,她极力把自己打理得整洁体面,但表情和神态都显得有些瑟缩,眼神里也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秦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耐心询问道:“女士,听说您想提供一些证据。”
女人喝了口热茶,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张旧照片:“这是我做护工的时候,不小心偷拍到的。”
照片的边角已经略显泛黄,画面模糊而朦胧,但明显可以看出,照片上的男人拔掉了病人的氧气管。
秦洋看了眼照片,认出那个年轻男人应该就是年轻时的傅庭雪,他又问道:“您是怎么拍到这张照片?”
女士整理一下措辞,慢慢道:“大概十几年吧,我做过一个姓纪的男人的护工,那个男人出了车祸,我是当时照顾他的护工之一。有一天晚上,我原本已经下班,半路发现自己给女儿的礼物落在病房,返回病房时就发现这样一幕。”
“我当时吓坏了,电视剧上的杀人现场居然被我给撞见了,连忙躲起来。”
江恕立刻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男人就是周济慈的亲生父亲,而她应该是无意间撞见傅庭雪拔掉氧气管的场景。
秦洋又问道:“十几年前的照片,您为什么现在才来提交呢?”
女人啜泣几声:“我也没办法,我女儿在他手上。傅庭雪当年丢了儿子,我前夫无意间发现女儿和他儿子长得很像,他觉得是个发财的好机会。我怎么劝,我前夫都不听,和我离婚后他就带女儿找上了傅庭雪,傅庭雪给我女儿改了姓,又把她认作干女儿。”
说到一半,女人又急忙补充道:“他只是把我女儿当个念想,从来没有过越界行为。”
她今天来,也是女儿偷偷跟她说,傅庭雪惹了大麻烦,可能会倒台,让她去警察局把照片交上去。
只要傅庭雪一倒台,她就可以带女儿彻底远走高飞。
女人走后,秦洋满意道:“有这些证据差不多足够了,再加上英贤公司的文件,起码杀人罪他是逃不掉的。”
江恕疑惑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偷拍到他公司的机密文件的?”
明明他已经派出最顶尖的商业间谍,但至今没拍到十分有用的文件,他甚至怀疑傅庭雪把重要文件全部藏在家里了。
秦洋挥挥手道:“这你就不用操心,我们有专业人员负责这个。”
江恕挑眉,表示不信。
秦洋也没管他,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逮捕令一下来,他们就可以收网了。
暴风雨总是让人不喜,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道闪电划破寂静,犹如神秘的符文在天空中闪耀,一声巨响响彻云霄,仿佛天地间都在为这一刻的降临而颤抖。
雷电席卷而下,目标直指一棵高大的树木。
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树干迅速传导,犹如一条蓝色的火龙在树木上蜿蜒游走,雷火瞬间将树皮撕裂,树叶在电流的撕扯下纷纷飘落,树干表面布满裂痕和深深的烧焦痕迹。
整棵树木像是受到巨大冲击的巨人,摇摇欲坠地倒向
地面。
“轰——”
黄金树倒下了。
它在这里整整矗立几十年,所有人都没想到,它居然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在它倒下的那一刻,傅庭雪只觉万念俱灰。
他曾经说过,这棵树是他的半身,是他的心脏。
胸腔内本能地感到窒息,撕裂翻涌的情感梏紧着他的呼吸,他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捂住脸,崩溃地痛声大哭起来。
他明明是个快知天命的老人,但哭起来,却像个孩子一样凄惶绝望。
纷流的大雨构成一座四方牢笼,像是在惩戒其中穷途末路的野兽。
不知过去多久,傅庭雪发现雨似乎停了。
他抬起头,头上有一柄和夜一样漆黑的伞。
举伞的人微微抬高伞沿,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他眼神闪烁着看不清的水光,面容悲哀而宁静。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伞微微地倾向地面的男人。
大雨滂沱,天空像是被开启了什么机关,水柱洗去所有的脏污和罪恶,却也洗不去那层灰蒙蒙的阴暗。
傅庭雪突然想起,他刚从地下黑市逃出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冷得蜷缩在满是雨水的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