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观临正色道:“太傅乃是天下读书人之楷模,不单学识远在吾辈之上,人品更是高洁贵重,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对不公之象向来敢言,在下自然万分敬仰。”
吕秀才连忙附和起来,很是狂热地表达了对褚太傅的景仰钦佩之情。
于是,他第一次成功收获了来自“钱先生”的欣赏认可之色。
此刻,骆观临再看向那幅字,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平易近人许多。
见得此状,常岁宁忽而有些好奇地问:“说来,先太子便是出自褚太傅门下,自幼得太傅教导,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先太子其人呢?”
骆观临的视线从字上移开,皱眉看向她:“看待?”
常岁宁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骆观临抬手向高处揖了一礼,肃容道:“先太子殿下自稚弱少时起,便敢为大盛提刀而战,以其身护卫大盛疆土黎民,以其志力行利国利民之道!其功恩成就之高,岂是区区在下能够评断‘看待’的?”
常岁宁含笑抬眉:“这样啊。”
见她这幅毫无敬意之态,骆观临拧眉,拿教导的语气道:“先太子殿下去时,大人年纪尚小,不了解这些也是正常。但大人须知,现如今大人尚能安坐于江都,除了大人之能,亦有先太子殿下当年留下的先人余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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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骆观临语气里不觉间有了一丝伤怀。
当年先太子年少正盛时,他尚且是个外放的小官,但彼时他已知晓,当今储君年少英才,文治武功兼备,已有贤明之象……
当时他和许多人一样,都因为这位储君而对大盛的未来怀有莫大希冀,他竭力治下,几经调派升迁,终于踏入了京师朝堂,却在不久之后,接连遭遇先皇与先太子先后崩逝的噩耗——
彼时之感受,像是在伸手最接近曙光之际,却陡然坠入昏暗。
骆观临的声音低下来:“只可惜天妒英才,未肯替大盛续命……”
也未曾给他施展抱负才能,成全他心中君贤臣明之盛愿的机会。
实则,他知道常岁宁那日在城楼之言并非假话,她说大盛的衰败罪不全在明后,而是自先皇在位时,便已有积病,此言的确是事实……也正因此,先太子殿下未及登基便早逝,才是许多人心中痛惜之事。
于是,骆观临回看自己这十数年的经历与选择,不外乎是于混沌中挣扎摸索而已——
和大多曾归心先太子的官员一样,他也曾选择与明后站在一处,试图废除昏君李秉,但他最初并不曾想到,这一切只是明后夺权的手段,她设下了局,哄骗了世人和他们。
待他意识到真相时,明后大权已握,大势已成,她以【储君尚幼,国局飘摇,不可重蹈李秉覆辙】为由,从监国摄政而一步步登上皇位,当那些本该辅佐幼帝登基的大臣们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时,骆观临生出了被利用瞒骗的愤怒。
或存此“恩怨”在先,他待女帝的不满更胜过他人。
而随着女帝屠杀异己的手段久不止息,上至李氏宗室,下到手握兵权的藩将皆遭到血洗,他与女帝的政治所向彻底出现了根源上的分歧,这不满便愈不可收拾。
他开始堂而皇之地表达对女子当权的不满,直到被贬谪出京。
在他对当今朝政的怨愤达到了巅峰时,遇到了徐正业,他在这混沌无望的挣扎中,再一次选错了人和路。
他曾无数次想,倘若先太子殿下不曾早逝……
但这世间没有“倘若”,他也无意借此为自己的过失开脱,他只是很难不为那位年轻储君的早逝感到悲切惋痛。
吕秀才也不禁叹息,他尚未步入仕途,对那位先太子殿下早逝的感触不及骆观临深切,但多少也是有一些的。
看着这拐了弯儿的气氛,坐在那里正接受惋惜缅怀的本尊感到了一丝猝不及防。
常岁宁由衷地道:“这世间短暂绚烂如昙花一现之物,总叫人惋惜,但若长久开着,却也不见得之后也一定尽如人意。”
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这般值得缅怀,如今屡屡听到自己的名号,总觉得好似被世间和世人神化了。
或许,这与当下的局面也有很大关连,人在水深火热中,总盼望有神明来救,而早早离世的她,恰巧很适宜被当作神明的化身来追忆。
其实她也只是肉体凡胎一个罢了。
但现如今不是了,她如今半人半鬼,单说这个“出身”,倒比从前厉害威风。
听得她那“昙花”之说,正不满皱眉的骆观临只见那少女甚是自信地道:“逝者已逝,先生倒不如着眼身边人,说不定我会青出于蓝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