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常岁宁接过喜儿递来的茶水,边道:“是盐价。”
于百姓而言,盐是必不可少之物,于大盛朝廷而言,盐政盐税则是一项极大的财政收入,故而,食盐于上于下,皆关乎国朝根本。
大盛效仿前朝的官盐制,而又在前朝的基础上多次加以改良补充,但大致方向不变,同样是设立盐场,监管盐户制盐,朝廷从盐户手中购得食盐后,再卖给各大盐商手中,由盐商们负责售往各处。
而私盐贩子,便是那些越过官府,暗中向盐户拿盐、更甚是私自制盐者。
他们往往以低价将盐售卖出去,不单扰乱盐市秩序,触犯了朝廷的税收利益,因缺少监管,盐的品质有时也会出现参差不齐的情况——这且是时局平稳时的弊端,乱世时的私盐贩子扮演的角色,便又多半与动乱二字挂钩。
但又如骆观临方才所言,近年来私盐之所以盛行,并不单单只是因为私盐贩子的猖獗。
买卖二字,买字在前,先有买才有卖。
“自去年起,盐价一升再升,乃至居高不下,尤其是徐正业盘踞江都作乱期间,盐政更是乱象百出。”常岁宁喝了两口温热适宜的茶水解渴,道:“前日晨早我外出之际,在一个不起眼的早市小摊前买了一笼包子,其味甚淡。”
总有人买不起官盐,又不敢频繁偷买私盐,因而许多百姓便被迫选择淡食。
听常岁宁说起徐正业留给扬州的乱象,又听她说到微服上街买包子,骆观临沉默了片刻,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再开口时,他正色道:“常刺史既有意整顿江都盐务,势必要与盐商打交道,当务之急,还需设法让他们尽快降低调控盐价,令盐市恢复平稳……常刺史可见过那些大盐商了?”
常岁宁摇头:“我不打算去见他们,我主动去求他们,岂不显得我这新任刺史太中规中规,太好说话了吗。”
她放下茶盏:“我要让他们来见我。”
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骆观临这才明白,她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杀那些私盐贩子,并悬级示威,不单是杀鸡儆猴,还顺便把“猴”的邻居也带上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迟迟不去见他们,该着急的是他们。”常岁宁道。
太平时,这些把控盐市的大盐商们个个神气至极,但如今不同了,现下这世道,单是手中有钱可不够。
他们再富庶,但在兵祸临头之际,脚下稍走错一步路,手中的盐和金子顷刻便会化为乌有,那些一夕间消散的士族,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士族等老旧势力的崩塌,也让许多人被迫重新思考审视存亡之道。
而在经过徐正业的一番盘剥之后,仍旧能存活下来的江都盐商们,个个都是人精,看人下碟,见风使舵的本领自然不在话下,做不出、也没道理非要做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举来。
他们这些时日也在私下观望着,起初在想——已知的是,这位以战功扬名,敢公然向天子要官的新任刺史,绝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软包子,且对方如今兼任抗倭元帅,手中攥着兵权,绝非只是个空架子。
但胜在年纪轻,经验浅……倒不知好糊弄否?
盐政之事,倒不怕她不懂,就怕她太懂。
然而耐着性子等了数日,并未等到对方提出想见他们的意思,对方让各行当选出一位话事人来各抒己见,却唯独“漏掉了”他们盐商……江都各行当里,纵然是加一起,哪儿有他们盐商紧要?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吗?!
她到底懂还是不懂?
昨日斩杀百名私盐贩子之事传开后,有盐商已经开始彻底坐不住了——怕她太懂,又怕她一点不懂,只会乱杀一气!万一他们是秀才遇上兵呢?
王法?如今这接连易主的江都,哪儿还有什么健全的王法!
毕竟这新任刺史缺银子缺得狠,听说就重修商道之事,已经准备给宣安大长公主打一大摞欠条了……他们之所以知晓这些内幕消息,一则是因人脉灵活,二来嘛,便是常岁宁自己嘴巴不严了。
她就是要嚷嚷出去,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她如今很缺银子,想银子想的要疯掉了——这就是前日清早她与一众官员议事时,当众感慨【诸位,我昨夜做了场梦,梦到天上下了好些钱,黄的白的都有,倘若是真的那该有多好】的缘故所在了。
彼时厅内有着短暂的寂静,他们大多为新任刺史的直白而感到不知所措。
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自然逃不过那些时刻关注着新任刺史态度动向的盐商们的耳朵。
一个军功起家,年纪这样轻,又没过过苦日子的人,万一缺银子缺急眼了,做出点什么来,那也很正常吧?
内有战祸横生,外有倭寇觊觎,如今若还想在江都立足活命,还想在她常岁宁手底下立足活命,那还能怎么办?
什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今谁手中攥着江都安危命脉,谁便是老大……那些企图轻视对方蒙混过关的心思,且收一收吧,想多了容易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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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再抱有侥幸,那便要尽早表态,漂亮话要趁早说的道理他们都懂,否则等刀架到脖子上,说再多也只能是遗言了!
于是,在经过一番紧急商议后,那些盐商们于昨晚表了态——
“昨晚那些盐商,给我送了一张单子来。”常岁宁道:“许是昨日让人送那些盐贩子的级去往各处时,不慎经过了他们家门前,把人吓着了,竟大半夜地来送单子。”
骆观临:“……”好一个“不慎经过”。
骆泽听得后背有些凉,这个“不慎”,还怪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