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将一卷明黄绢帛自怀中取出,递给面前的小兵:“……李逸起了反心,你且设法将此物交给常大将军,记住……务必是常大将军……只有他出面揭穿李逸,才能尽可能地稳固军心……”
他显然已经很清楚,招来这场杀身之祸的是什么了。
于战中接替他人主帅之位,此行本就有风险在,但李逸早早备下了此等杀招,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将消息提早走漏给了李逸!
所以,他未能见到常阔,反倒要先去见阎王了。
见那小兵一时未动,贺危无力地笑了一下,将绢帛塞过去,道:“莫怕,此乃大功一件,办得好了,你便也能换一身像样的盔甲来穿一穿了……富贵,险中求么。”
他还有心思说些缓和气氛的话。
虽不怎么好笑,但常岁宁出于捧场,也无力地笑了一下,握紧了那染血的绢帛。
她方才一时未接,不是因为怕,是因为要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位武将死去,而心有不甘。
她与贺危虽然不算熟识,但也是认得的,此人颇有才干。
或许这便是明后择他前来顶替李逸的原因,朝廷知晓此事者,也必对这位如今为数不多可用的武将,寄予了许多希望,盼望着他可以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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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样一个人物,却连战场都没来得及上,便要死在这狭小昏暗,气味刺鼻的缝隙中了。
李逸手段拙劣,所行一眼便可叫人看出端倪,可就是这样拙劣的手段,却仗着一份“地利”,便可以轻易抹杀这样一位出色的武将。
没人比她更清楚,想要培养出一名出色的武将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要有勇,要有谋,要让其身经百战之后,而身不死,志不移。
又有一阵脚步声经过而又远离之后,贺危微弱地咳了两声,低声问:“小兄弟……怎么都不说话的?”
常岁宁垂着眼睛:“我生性冷淡,不爱讲话。”
这气氛似令她回到了那无数个与战友同袍死别的岁月里,她与贺危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这情绪也谈不上多么撕心裂肺,但压在心头总是沉甸甸的,令人憋闷得厉害。
贺危笑了一下:“……人濒死时,似乎会有些害怕,总想听到点什么声音……说点什么都好,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见那“小兄弟”依旧不吭声,他攒了些力气,又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叫什么名字?你也算我半个恩人了,记住恩人的名字,黄泉路上也好有个念想……”
常岁宁:“是打算在黄泉路上盯着,看我有无照办你交待之事吧?”
贺危一怔后,再次笑起来:“小兄弟不单生性冷淡,更是生性多疑啊……放心,我保证不盯着你,你只管安心道来……”
“常岁宁。”
“常……”贺危似有些怔,但面上已做不出太鲜明的表情,神思也逐渐迟钝:“也姓常么,怎好像还有些耳熟……”
“当然,我还挺有名的。”
这样啊……
半晌,贺危才终于又出最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原来,竟不是小兄弟……看来我今日运气也不算太糟……”
片刻,常岁宁抬手,覆上了他失去了神采的双眼:“走好,贺将军。”
她将那道绢帛收好,看准时机踩着暮色快步离开了此处。
此刻,营中已在对那群刺客做着最后的围杀。
李逸看似心急如焚,不停追问贺将军的下落与安危,在贺危的尸身终于被寻到时,李逸看着那惨死的尸体,大怔片刻后,不禁掩面痛哭了起来。
“……那些刺客本是冲着我来的,到头来竟叫贺将军平白替我受了死!”
李逸悲痛慌乱难当之际,常阔大步走了进来:“敢问主帅,营中究竟出了何事?”
“常大将军……”李逸似有些反应不及地看着他:“您的伤如何了?”
常阔拧眉道:“常某早已无碍,若非主帅令人日夜看守在常某帐外,常某这区区小伤,又何至于养到今日?”
他于帐中隐隐听得打斗声,便要离帐查看,那些看守的士兵仍以“主帅交待您要好好养伤为由”,不准他离开营帐,但他心知时机难得,眼下之乱大小是个名目,于是——
“放恁娘的狗屁,如今都乱成这样了,竟还敢拦,我看你们是鼻涕往上流——反了!”
硬是打了出来。
加上一些信得过他的部下们出面配合,便得以顺利离了营帐。
但现下看来,还是晚了。
常阔看着贺危的尸体,听着李逸哭诉解释“我也是担心常大将军的身体,或是手下人办事太过不知变通”云云。
常阔此际顾不上与他掰扯此事,只定声问:“主帅方才声称那些刺客是冲您而来,那便是知晓他们的来历了?”
李逸:“我已令人审过了,他们原是徐正业派来刺杀我的!”
常阔闻言一时未语,只看着那慌张不安,胆小如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