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老夫人离开后,马行舟道:“起来说话吧。”
马婉应声“是”,起身立在一旁,等着祖父开口。
“祖父知你一向乖顺懂事。你父亲走得早,这些年来你与你母亲一同照料幼弟胞妹,分担家事,执理中馈,总比寻常闺阁女子更细心更自立,这些祖父都看在眼中……”
也因此,妻子总是更偏疼这个长孙女多一些,他也不例外。
马婉正要开口时,只见年逾六旬的祖父看向自己,语气更多了几分郑重:“但你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为荣王世子妃一事牵扯甚深,与寻常亲事大有不同,其中之利害关系,祖父还需提早与你讲明,你待听罢,再做决定不迟。”
见祖父神态,马婉莫名有些紧张,便点头静听。
“嫁宗室世子为妇,规矩难免繁重,但此一点,祖父相信你足以应对,而祖父所言之‘大有不同’,是另有所指——”
马行舟无意哄瞒孙女,直言道:“你若嫁去益州,便需时刻留意荣王父子举动,一旦有丝毫异动,定要及时传信回京中。”
马婉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得以问:“祖父的意思是……”
马行舟与她正色点头:“除了荣王世子妃,你还有另一重身份,那便是圣人的眼睛。”
马婉的面色一时有些白,她想到了圣人选马家必有考量,但未想得这般深。
“马家身负皇恩,得圣人信任重用,这座相府能在此扎根,皆是君恩所授。”马行舟与孙女细细言明:“将我相府嫡长孙女赐婚于荣王世子,既给足了体面,亦示予了提醒。”
“纵益州远在西境,然圣人历来不必担心我马家会有叛变的可能,故而在圣人眼中,婉儿你是最好的选择。”
老人话到此处,眼神微有缓和:“然此行背负诸多,祖父不欲勉强于你,而圣人亦不愿寒了这份君臣之情,故并无强加之意,此事眼下便尚有商榷余地。”
“祖父与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仔细考虑后,再下决定。”
马婉迟迟回神,心中怀有一丝侥幸:“……荣王府,当真有异心吗?”
“虽无实证,然荣王如今既为先皇唯一同母胞弟,圣人便不得不防,而正因无实证,才需要这样一双眼睛同往益州。”马行舟缓声道:“如若荣王之志不在此,或肯收敛按下……于圣人于这天下大局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
“孙女也希望荣王府并无异心……”马婉的心神一时反复不定。
马行舟看着孙女,思索着问:“婉儿是否另有心事想法?若是有,也不妨与祖父说一说。”
马婉心中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摇了头,只道:“婉儿只是想,祖父处处为婉儿考量……婉儿身为家中长女,又岂能置祖父置相府于不忠不义?让圣人因此对祖父生出嫌隙?”
她可以说自己心悦荣王世子吗?
她本是打算与祖父说明心意的,可此行既是为圣人眼线,那份心意于圣人而言便是麻烦与变故。
她若说了,便不会再被信任,便不会再是最好的人选。
她绝不会背叛相府,但她也实在不想就此错失嫁与心上人的机会……人活一世,知音难觅,她此生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且她相信,此中自有两全法。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和他的乐声不会说谎,他性情淡泊随和,并不是沉溺权势相争之人……
只要荣王府与圣人相安无事,一切便可两全!
眼前再次闪过那青年温润纯粹的笑意,马婉心中再无分毫迟疑。
“婉儿愿为相府前往益州,此行定不负祖父与圣人所托,也请祖父成全婉儿之心!”
马行舟看着再次跪了下去的孙女,半晌,才轻叹口气,眼中有心疼亦有欣慰。
……
听罢了祖父的诸多交待后,马婉离开时,夜色已深。
回去的路上月色寂静,但马婉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有欣喜,有向往,亦有一丝隐晦的不安。
“女郎……您真的想好了吗?”侍女犹豫再三,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她虽不知女郎与老郎主具体说了什么,但在从乐馆回来的马车里,女郎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侍女担忧地小声道:“婢子担心那荣王世子并非真心,而是刻意哄骗女郎……”
马婉极快地皱了下眉:“那你倒是说说,他哄骗我什么了?”
今日他并未与她说过任何乐理之外的话,他甚至也承认了眼下并未完全放下那常家娘子,她做的一切皆是她自而为,而非受人诱哄。
侍女神色复杂:“婢子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
马婉:“既无凭无据,又是谁教你这般随口中伤他人的?”
侍女惶然认错:“女郎息怒,婢子知错了。”
“再有,不可同任何人,包括祖父祖母提起我与荣王世子早在乐馆相识之事。”马婉吩咐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风言风语。”
侍女已不敢多言,闻言只应“是”。
主仆二人一路再无话,马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踏进自己居院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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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哄骗?并非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