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般语气,那双格外镇静的眼睛似一切运筹帷幄,冯敏心中忍不住信了两分。
殊不知,所谓运筹帷幄,不过是常岁宁装出来的。
虚张声势,分明不厉害却能装得很厉害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昔日她携三百兵士对敌唬人,尚能装出身后三万大军压阵的气势来。
嘴上问对方将领临死前还有无遗言,实则自己的那份先在心里准备好了。
战场上对敌,甚少能有全胜把握。
而此时她面对堂堂天子,若都能运筹帷幄,那还得了?
她若有这逆天本领,干脆直接坐上那个位置好了。
许多时候装一装还是很有必要的,士气也是决胜关键,若吓得魂都丢了,纵有计划也难施展。
见冯敏被自己唬住了,常岁宁遂趁热打铁,让喜儿取纸笔来。
常岁宁:“先将作案过程事无巨细说明,然后在上面按上指印。”
并将话说在前头:“若有隐瞒或假话,事后对簿公堂,倒霉的是你自己。”
冯敏低声自语般道:“放心,我不会的……”
常岁宁说得对,她想活下去,她想看到那些人得到报应,这是其一。
其二,说来可能无人相信,她真的后悔了。
在那把刀落在自己身上,与死亡拉扯的那一刻,她便突然醒悟后悔了。
她后悔杀了无辜之人,后悔与虎谋皮,后悔错信所谓家人。
她昏迷时,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有帮明谨一起杀人,而是和长孙七娘子一同跑出了那座枫林……
跑出去后会怎样呢?
被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被明谨报复?
且不说未必就会有那么糟糕,即便会,可也总比此时的处境要好百倍不是吗?
偏她自私愚蠢,脑子里全是祖母所谓的教导,身为女子不能丢掉名声,来日定要高嫁……
这些自幼接受的“教导”,让她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嫁入明家,千万不能得罪明谨……最终却害人害己!
冯敏每复述一句当时的情形,悔恨之感便如刀,一下下凌迟着她。
强撑着说完一切之后,仍处于虚弱中的冯敏再次昏迷了过去。
……
很快,大理寺再次开堂,复审常岁安。
荣王世子抱病而来。
“当日,我的确曾与常家郎君单独说过话……但分开之后,我并不知常家郎君去了何处。”
常岁安听了此言,忙道:“可我走后,世子仍留在原处,说想独自坐一坐,我若之后去了枫林,必经过世子所在之处,世子定能瞧见的!”
“我彼时只稍坐片刻便离去了,之后事,实在无从得知,因此不敢妄加担保。”荣王世子满眼歉意地看着常岁安。
“抱歉,常家郎君,我只是将自己所知如实说明。”
常岁安怔住。
如果对方说的是实话,自然无可厚非,可不知为何,他此刻看着这位歉然而正直的荣王世子,只觉得怪异……
而常岁安来不及思索更多,忽有圣旨送达。
这道圣旨是为姚翼而来。
内侍宣罢旨意,不忘同姚翼解释道:“……近来坊间时有谣言,皆道姚廷尉因私而待嫌犯存包庇回护之心,圣人为杜绝此类谣言,恐于姚廷尉官声不利,影响日后判案之威信,遂请姚廷尉暂避此案,移交与韩少卿审理。”
姚翼心中震动,却唯有道:“是,姚翼……谨遵圣意。”
常岁安下意识地看向姚翼。
圣人不准姚廷尉再主审此案了?
少年虽对外面的局势所知不多,但此一刻,也本能地察觉到了更大的危险在向自己围聚而来。
接下来,他才真切体会到,何为真正的牢狱之灾,何为真正的冤屈不公。
大理寺地牢中不见天日,地牢外的天色亦阴沉着。
冷风卷起枯叶,一队官差快步而至,来到了兴宁坊常大将军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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