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妙不喜欢平凡,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如何能甘心落于人后,默默仰望他人,成为没有名姓的芸芸众生之一。
“你当初实在不应该救我,我宁愿在最耀眼的时候死去,也不愿意平凡的生活下去。”
游桑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可是经过那么长久的时间,此刻的他,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是我错了。”
游桑甚至可以用比较轻松的态度,说出一直停留在他心头的未尽之语。
年轻时的他,真的选错了路。
箐妙看着游桑,她和游桑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此刻狼狈的自己。
“……你老了很多。”
箐妙恍惚想起以前了。
以前的游桑,意气风发,她和游桑都是修行之人,寿命长久,所以箐妙没有想过,她和游桑老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箐妙都觉得,她和游桑不会走到老去的那一天,不是不想长相厮守,是因为他们的修为会一路上升,寿命会越来越长,凡人总说共白头,她和游桑,怕是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共白头。
箐妙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乌黑发丝之下,又几根灰白的头发,夹杂其中,而游桑的情况比她更严重,游桑半边头发都白了。
“不慕天长,不羡地久,只愿结为连理,恩爱共白头。”
箐妙的话,将游桑也拉到了过往之中,他和箐妙去往人间,到被无数有情人光顾过的鹊桥边停留,站在挂满红绸的树下,用最虔诚的心,一笔一划写下当时最想达成的心愿。
“比翼双飞,星月相配,白首不离。”
记忆中的字是那样鲜明,倒衬得此刻对立而望的两个人,陈旧的像是记忆里的一抹影子。
能放下吗?该放下了。
游桑转身离开,没有告别,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告别。
我最爱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她最爱我的时候,又何必告别呢?
箐妙也转过身去,不看游桑离开的背影。
游桑走出关押箐妙的地方时,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身穿山水墨画的长衫,一身风流潇洒的气质,配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随时随地在冲着人嘲讽,恶意十足,可是对上那双深情的眼睛,又看不出他的恶意。
“月池师兄?”
逍遥宗的月池,就像三清宗的琼凝一样,是逍遥宗下一代宗主,同时也是箐妙的师兄。
“我不该来这儿,但是又不得不过来看一眼,是不是不太欢迎我?”
月池苦笑一声,与游桑态度熟稔,外界没人知道,他曾和游桑是至交好友,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游桑和箐妙这对仙侣分道扬镳,也影响了他们之间的知交情谊。
游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副想要躲避话题的模样,但他还是开口了,“无事,没什么不欢迎的,师兄是前来看望箐妙的吧?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我是来看你,顺便与你求个情,求你去同琼凝说两句,饶过箐妙的性命。”
月池也不卖关子,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与其假模假样的互相寒暄,倒不如直言快语,如此相处,反倒让两人更加舒服一些。
“我刚来此,路上我师侄倒是说了两句,可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如何,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去了解。”
游桑没有直接答应,倒不是他不想帮忙,主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这个时候贸然去说情,大概率会起反作用,让琼凝勃然大怒,指不定箐妙要更早上路了。
月池微微点头,“我知道,尽人事吧。”
“尽人事听天命,早知人力有穷尽,又何苦强求呢?”
一句尽人事,叫游桑心中顿生感慨,他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是人起初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少年,唯有历经百态,尝尽辛酸苦辣,人间百味,才能明白什么叫人力有穷尽,天命不可违。
“唉,你和箐妙真不能回头了吗?明明两个人都活下来了,只要还活着,其他的有那么重要吗?”
月池没忍住,劝了一句,他之前一直没有开过口,无论是对着箐妙还是游桑,他都尽量当一个局外人,就如琼凝一样,不曾插手他们之间的情劫。
情劫从来只有历劫的两个人能够经历,其余人都是过客,擅自插手反倒容易酿成更大的悲剧。
这是修士们众所周知的规矩,可是眼睁睁看着一对神仙道侣,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任谁都会满心惆怅惋惜,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再续前缘。
游桑摇了摇头,惨然一笑,“月池师兄,人生来有情,修士修心,更是一场问情之旅,如果除了活着以外,一切都不重要,那我们当初又怎么会踏上求取长生的路呢?除了男女之情,我们还有对大道的执着,对亲友的眷恋,光一份爱情,不可能组成一个人。人活着还是死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游桑指了指自己的心,接着说道:“重要的是,这里能不能想明白。”
月池听得若有所思,观看他人渡雷劫,能够让围观的修士受益匪浅,相对的,观看他人渡情劫,也能给人一些启发。
月池想明白了游桑的意思,明白之后,便是无奈。
“你说得这么明白,可怎么你就看不明白呢?难道你的心还没有想明白吗?”
“或许,很快我就能想明白,她应该也能想明白。”
他们最后欠了一段话,当时说不出来,过去七十年才说出口。
今日说完,心里最后的一颗石头落了地。
月池闻言,愈发伤心起来,他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两不疑,他不喜欢看分开的戏码,更遑论这份戏码,在他曾经最好的知己与最疼爱的师妹身上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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