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在他怀中像条嫩粉色的胖肉虫子,软软地蠕动一下,将头埋进他肩窝深处,睡得更安稳了,幼女独有的甜香,随着她半张开的小嘴氤氲开来。
莫运年微微垂首,浓长的睫毛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一道密实的阴影,显得异常温柔。这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慈爱,是高于一切情爱的,简直像是一名虔诚的教徒,恭敬地捧着圣洁的烛火,唯恐一阵风便吹灭了那点柔弱的希望。
那种小心翼翼的柔情,我曾经在我父亲身上也看见过。
我有些诧异,诧异这浪子也有如此温敦的瞬息。
我抬头看着子晴,她的目光缱绻地包裹着眼前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莫运年即便怀中抱着个孩子,也仍然不失潇洒。
都说旧欢如梦,真不明白,为何子晴偏偏要将一段残旧的梦,照进鲜活的现实。
待他们离开,气氛一下缓过劲儿。
“怎么,你很不喜欢莫运年?”晋州体贴地替我倒上一杯酒,又在掌心焐了焐,放到我面前。
“是!他曾经辜负过子晴。”我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我对莫运年的痛恨。
“算了,当事人都选择了原谅。你这样,只会令朋友难堪。”晋州妄图开导我。
“可我不会原谅他。”我说,“你可看见子晴手腕上的疤痕?”
他点头,“看见了。”
“就是为了莫运年。”我简单叙述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我以为,他会同我一起痛斥贼人,可是——
“绍宜,就算莫运年再不对,子晴也不该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一再伤害自己。我觉得有问题的并不是莫运年,而是子晴。”
“我也知道伤害自己是最傻的方式,但是子晴也是被莫运年逼的。”
“不!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心理有问题。她这种人,最自私。得不到的,便要毁掉,毁不掉便自我摧毁。”晋州说着,竟有些激动,杯子里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差点漾到桌上。
“你怎么能说子晴有问题呢?”我有些不悦,“子晴不过是伤心绝望。很多女人,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都难免产生这样的念头。”
“可是,正常人都不会将自杀……付诸现实。所以,是你的朋友有病。我建议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不要被她偏激的言行做影响。”晋州越说越激动,杯子里的酒终于冲出来,在白色桌布上留下一个变形的惊叹号。
“她偏激?有病?”我跳起来,我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晋州,居然也有言辞这样激烈的时候,“偏激的人是你吧?”
“我怎么偏激了?别人不爱你了,你就去自杀?天下失恋的人那么多,都像你朋友一样,人类早灭绝了!”
“我承认,自杀是不对。可你不能要求一个女人在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的时候,还能保持高度理智吧。”
“这根本不是理智的问题,这是心理正常与否的问题。她这种人,自私、怯懦,占有欲强烈,唯恐天下不乱,以后指不定还能搞出什么事情来。你也遭遇过背叛,可是你怎么没做这样的蠢事?”晋州简直咄咄逼人,仿佛子晴与他有刻骨仇恨。
他的口无遮拦立即触到我的痛处。
当年,温旭生背叛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人生忽然被终结了。我也沉沦过,过了半年活死人的生活,不下楼、不见人、不工作、不娱乐……彻彻底底自我放逐。
那时候,我以为婚姻的失败,也宣告我人生的失败。
我以为,这半途而废的婚姻是我人生的拐点,从此生活际遇飞流直下,再无峰回路转的机会了。
午夜梦回,好几次都觉得不如睡去,长眠不醒便是一生的尽头。
我忽然想起,子晴一个人在异乡,还要独自生下珊珊,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此刻,晋州却这样刻薄地指责她。
“孙晋州——希望你尊重我的朋友。你不了解情况,就别乱发表一件。”我提高声线,像护仔的母鸡,张开了翅膀,瞪圆了眼睛。
“绍宜,我不明白,你这样理智的人,怎么会同情汪子晴这样的女人。”
“孙晋州,够了——我永远站在我朋友这边。”我恼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依不饶。
“绍宜,那是因为汪子晴没有死成!你不知道她干这种蠢事,一旦得逞,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多大的痛苦!”晋州也不由提高声线,仿佛要和我争论到底。
“孙晋州,你太过分了——”我当即大声打断他的话,他越说越过分,已经超过我能容忍的范围。
子晴与我情同亲人,我怎么可能任他随意诋毁?
我站起来,挺直了脖子,挑衅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也站起来,看了我一眼,竟然掉头走掉了。
我清晰地听到“浮生”大门的铜铃响了起来,他居然将我一个人留下,一走了之。
我孤零零地站在桌前,像一只被遗弃的袜子。
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差点咽不下去。
我狠狠地从钱包里掏出钱,扔到桌上,也拔腿奔出门走掉。
走到街头,我才发现,今晚很冷。
冷到连风都被冻住了。
我不是不经世事的天真女孩,以为一男一女在一起,只要情投意合,便永无分歧,永不争执。
我知道,只要我和晋州继续发展下去,便总会有磕磕碰碰的一天。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而且我最恨男人与女人一吵架,便摔门而去。
他倒是潇洒痛快了,只把女人扔下独自憋闷生气。
我在空气都要结冰的街上,疾步快走,胸中积郁着一团火,越发烧得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