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气风发地左右环顾一下,好看清日后她将出没的地段。
然而,她饱满愉悦的情绪,只维持了这短短一瞬。
在她眼尾余光一扫之际,她整个人都僵硬、绷紧、石化,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每一寸都剑拔弩张,却又无力施展……仿佛她刚刚瞥见的,是传说中的蛇发女巫美杜莎。
而她眼中的美杜莎,却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子随意翻出,衬衫的衣袖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段,另一只手拎着一只英伦风的公事包,潇洒地与同伴边走边闲话,步态从容,身姿挺拔,可偏偏眉梢眼角略微流露出一丝漫不经心。仿佛他的心,随时都在这里,又仿佛随时有更美妙的去处。
隔了一条街看过去,莫运年依然同几年前一样英俊。不,应该说,几年后的莫运年,将生活驾驭得更纯熟,更得心应手,也更具魅力。
原以为已经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汪子晴,在独自强悍了几年以后,再一次一败涂地。
她无助地发现,此刻她已经吓傻了,她高傲的膝盖,软得快支撑不住她的情感。几年来,潜伏在她体内的,关于他的回忆,在这一刻排山倒海地压垮了她。
她不敢动,生怕一动,他便会发现她。
可是,她心里却有一种欲望,在瞬间长成参天大树,疯狂地催促着她,催促着她去拥抱他,去抚摸他,去再次同他纠缠成一体。
她需要调动全部的抑制力才能站定,那一刻,她所有的力气都流泻到了脚底,变成根深深扎进了地底,直到他消失在远处一栋大楼里,她还站在那里,一寸也移动不了。
如同他们过往的情感关系重现,他对她浑然不觉,而她,却早已深陷其中。
她站在医院门口,犹如站在梦中。
她犹自不敢相信,她本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却在触手可及之处。只要她一扬声,一抬手,他便会转过头,看着她。
独立新女性汪子晴在这一刻,仿佛乘坐时光机,又回到了她怯懦脆弱的青年时代。
她看见当年她跪在地上,苦苦央求父母带她离开,并对每一个爱她的人发誓,永生永世不再见这个男人。
几年来,无数个清晨,她对自己说,她已获救赎,她的新生命将不再与他有任何羁绊。
可是此刻,她的每个细胞、每寸肌肤、每次呼吸、每种知觉都在嘲笑她。
她清醒地发现,她的理智控制得住她的身体,可是她的感情,却早就背叛了她。
他是她生命中无法拆除的一根手术缝合线,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轻轻一抽,她所有伤口便会炸开,血淋淋的过往与腐臭的欲望,便全都爆裂出来。
此刻,仿佛有鲜红的血,顺着她捂住胸口的手,哗啦啦往下流淌。
而我,只能抱紧她,反复说着苍白的告诫,“子晴,远离他。不要再让他控制你的生活!”
“绍宜,今天一整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子晴反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可是眼睛却像燃着火一样狂热,“不管我做什么,吃饭、工作、休息、交谈,我脑子里定格的都是他。他生气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发怒的样子、说话的样子……铺天盖地、密密实实将我包围,我快透不过气了!”
“子晴——”我拽住她的手,非常害怕看见她又堕入魔道。
“他是个魔鬼!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牢牢钻在我心里,钳制住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啊!几年的坚持,却抵不过那一眼的悸动。”子晴恐惧地说,“我要远离他的!离得远远的!”
3下一个路口(8)
“对,你想想珊珊,你还有珊珊,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我竭力抚平她激动的情绪,自己却也开始忍不住流泪,“你并不爱他了。他对于你来说,只是一场灾难,而你今日所有的反应,并非你还留恋,而只是劫后余生的后遗症。只要不再去灾难现场,再花一些时日,你一定可以痊愈。”
子晴点点头,双目又开始重新聚拢焦点,平日精致的脸庞此刻没有半分神采。
“绍宜,说出来好多了!我觉得我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冲我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太失态了。也许是突然看到他,受了刺激!”
接下来,她仿佛恢复正常,又和我继续说笑,似乎刚才的那个汪子晴随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消失不见了。
但我却知道,爆裂的伤口,要重新愈合,需要很长的时间。
翌日,天边乌云厚积,像巨大的鲸群,默默由远处迁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坏天气,是不是意味着坏的开始?
有人说,摒弃一段坏死的婚姻,如同割除毒瘤。开头总是令人痛不欲生,可一旦活下来伤口也会慢慢愈合,但你再也不能完好如初。总有一些可怕的后遗症,会不断挑战你的极限。
而此刻,我离婚后的后遗症也初见端倪,那就是自信沦陷,不再相信自己能掌控生活。
到了公司,孔金诸亲自引我去各部门。
最后他引我穿过一条长廊,走进一间开放式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满了人。
我走进去,本来还闹腾腾的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空气里有点肃杀、紧张的味道。
“这是新来的创意总监江绍宜!”孔金诸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我以前的工作经历,然后说,“从今天开始,她将全权负责创意部的所有工作,希望大家好好配合!”
所有人开始鼓掌。
我也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