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轨说到此,伸手擦拭了两下眼下并不存在的眼泪,朝着李贤目露殷切之色:“去岁年初,雍王被立太子的时候,安定公主位居镇国,地位犹在太子之上。可再如何地位崇高,她也终究只是个公主,如何能够凭借着战功便将天子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还让朝堂纲纪败坏到今日的地步。”
“臣服于安定公主的升官,做上那刺史、大理寺卿、宰相的位置,不愿屈从于公主淫威的,便或是被免官,或是拿不到升迁的资格,成何体统。若只是偶尔为之,或许还好说,可若让其成为长此以往的惯例,我大唐要凭什么才能延续往日的辉煌!”
李贤:“这……”
李元轨劝道:“您应该还看到了,陛下明明已到了今日这般地步,也没有想过要立安定公主为太子,可见他心中抱有的是什么想法。他或许也正苦于不知如何才能将您复立,更不知有周王这个抗拒的表现在前,您是否还有这个成为太子的勇气。那就更应当由您先走出一步,去改变这个结果啊!”
“若是真到了太子之位空悬,陛下就已驾崩的地步,您还在犹豫之中,您的姐姐却绝不会介意趁势而上,接掌大唐皇帝的位置,到了那个时候,可就并不仅仅是朝堂秩序混乱的问题了——天下何曾有过女皇帝啊!”
发动百姓叛逆的陈硕真,在这些李唐臣子的眼中,反正是绝不可能算的。
但他们却已在安定公主的身上,看到了这种开天辟地的迹象。
像是唯恐李贤还要再表演图谋,李元轨忽然加重了语气:“其他臣子会因为安定公主的接任得到什么待遇,我不敢随便做出一个判断,但你会有什么结局,我却知道!”
没等李贤开口,李元轨就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比自己更为正统,还有可能取代自己皇位的人活在世上,您就算想要让世人忘记去岁的北伐之战,也已绝不可能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既然已无退路可言,又为何不能奋起反抗。”
“只要您能拿到天皇对您敕封为太子的诏书,得到天后陛下的支持——不,甚至不需要是支持,只要是平等的对待就行,再在洛阳掌握一支随时能够发动的武装势力,确保您在继位之时能将安定公主堵截在外,您就绝不会输,这还不够吗?”
李贤目光怔怔。
哪怕他已经基本知道了李元轨会说出些什么来,但在真正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依然难掩心中的激动。
是啊,他本就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人,只要还有人愿意支持于他,他的继任会远比任何人都要容易。
父皇敕封太子的诏书,他应该并不难拿到。
李旭轮屡次的逃避和装病已经深深伤到了父皇的心,而相比之下,他在这半年中对父皇的关切,就和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是他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还敢去做太子的话说出来,父皇必然会满意的。
再有宗室的支持,起码在这些姓“李”的人当中,他比安定更应该成为父皇的继承者。
只是他此前的“淡泊”显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需要给韩王霍王这些人表演出一个更为端方的形象,也因为……
他心有顾虑啊。
“你说要让天后对我和对安定平等相待,以朝堂之上的情况看,你觉得可能吗?”李贤苦笑。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在安定出生和他出生之间间隔了太短的时间,加上母亲又是在前往昭陵拜谒的路上将他给生下来的,生得格外艰难,所以对他天然便有几分厌恶。
但又或许,那仅仅是因为安定和天后之间的同盟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他根本没有从中插足的机会。
李元轨却并不这么看。“但你依然是她的儿子。不是杞王,或者是什么其他人去当那个未来的天子。到了那个时候,她以太后的身份依然能享受到天下人的崇敬。”
“反倒是她若扶持安定公主上位,还不知能否保全身后之名!”
李贤愣住了一瞬,又张口问道:“那……你说的武力呢?”
若说此前李贤还觉自己到了边境也能带兵打仗,北地一行就是彻底打碎了他的这个幻想。
而在安定公主的赫赫战功面前,他不信他面前的这位皇叔居然能够违心地说,要是给他领兵的机会,他也能够超过她的。
那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李元轨倒是没这么想,但在他和越王李贞等人敲定的计划里,这确实不是什么问题。
听出李贤终于愿意明确地和他们走到一起,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各方宗室随时能自为官任职之地驰援京师,而在这东都洛阳之内,只要安定公主一日未归,我们就有继续募招人手的机会。”
“她以为你已因先前的战败意志消沉,再没有跟她争夺皇位的想法,也正是你能利用的地方。”
他低声朝着李贤说道:“殿下,只要您还有登临大宝之心,我等必为您送来甲胄武装,让这李唐天下重回正轨!”
李贤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缕明光。
若是李清月身在此地的话必定会说,这可真是好一番贪婪而又无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