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突然之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看到自己面前的亲兵在朝着他看来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惊恐之色。
“任相!”
任雅相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多出的一滩血色,挣扎着想要握住手中的笔,却只觉全身的力气一松,直接倒了下去。
肺腑之间的压抑,好像在迅疾赶路后停下的一瞬间爆发了出来,直接夺走了他的意识。
“任相——”
“快!快去禀报苏将军!”
当苏定方赶到的时候,营中的军医已经先一步被喊来了。在回头朝着这位老将军看来后,只对他摇了摇头,做出了个回天无力的表情。
“其实前几日任相的情况就不太对,当时还专门找我来取过药,我告诉过他,他这可能是被北地寒冬激化了早年间的伤势。我本想向苏将军禀报的,但任相说先……先瞒着您。”
苏定方已疾步到了任雅相的病床边上,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颤抖,“他是武将起家,怎么可能没有旧伤!”
他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阻拦住军医向他奏报,因为在这等长驱直入中,一路大总管兼宰相病故,势必会影响到兵力推进。
可若是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抢攻时机,也就意味着更多人的伤亡。
他也能猜到任雅相为何非要让自己劳心劳力不敢懈怠。
他位居高官却是行伍出身,知道府兵多有不易,此前的青州征兵之事也传递到了他的耳中,让他必须严格记录下这些将士的功勋,以免在这出高丽行军中出现哗变。
可……可他为何不想想自己啊!
苏定方的眼前已经有了几分模糊,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多出了一道发力。
低头看去,就见那张苍白失色的面容上,那双眼睛还带着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正在朝着他看过来。
他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将军,我能看到顺利渡河进攻,已经……不后悔了!”
先后渡过辽河以及鸭绿江的顺利,让他看到了这一次灭国高丽的巨大可能。比起死在发兵之前,他好像更愿意带着这样的一份希望死去。
“你们……能成功的是吗?”
苏定方回握住了他的手,异常坚定地答道:“你放心,我们当然能!再过几日,就是南北两路齐聚于平壤城下的时候。高丽反复无常,再不会给他们以轻言投降的机会!”
他会带着任雅相的这份期待,拿下平壤的!
任雅相扯了扯嘴角,几乎是无声地发出了“那就好”三字,在半是希望半是遗憾之中离开了人世。
为防营中生乱,被高丽找到机会,苏定方当即下令,暂时隐瞒任雅相的死讯。浿江道兵马则因任相病倒,暂时由他这位主将统领,继续进军!
契苾何力排查前方山城守军。
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组织水军尽快转为先锋军,在平壤守军抵达前,尽快渡过蛇水。
这道军令的下达,让庞孝泰当即振奋起了精神。要知道,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久了。
他是岭南白州人士,在早年间唐朝平定天下期间负责扫平岭南,只是在武德年间一度反叛,又重新归降大唐。大唐并未计较于他的这出反叛行为,反而屡屡对他委以重任,甚至让他得以带着这一路岭南水师参与到征讨高丽之战中。所以他和契苾何力一样,需要一份战功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如果说孙仁师的队伍更长于海战,那么他们岭南人就更擅长于这等渡河战事!
北地的寒冷让不少岭南士卒的手脚生了冻疮,但这并不影响,当他们要作为前线突破口的时候,依然能发挥出岭南人的悍勇之力。
他甚至毅然拒绝了儿子意图统兵,让他这个六十老将待在后军的想法。
因为任雅相的病逝,已让他愈发清楚地看到了,何为时不我待。
这场渡河之战交手的那一刻,庞孝泰也一点没让苏定方失望。
哪怕高丽反击的兵马好像要比此前遇到的更为精锐,但在自有一番特殊作战方式的岭南水师面前,依然像是前仆后继来送死的。
这份反击力量的增强,也好像只是高丽人做出的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