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是计入不计出。
他腹诽一句,接着环顾一周,看着正整理行装的生徒们,露出疑惑的眼神:“对了,他们……”
生徒之中,稍有年长者的,主动答道:“我等是来和李郎进学外科的。”
裴回帮忙解释:“那位谢郎,原来就是谢质库的亲侄。刚巧那日他也在府上,也是他将此事呈告官医署,他们才赶来帮忙的。”
“官医署中,暂无擅外科之师。所以博士令有志者随谢师兄前来邺城,求学手术技艺。”
说话的,还是那位年资最长的生徒。他停下手中活计,十分有礼有节地替自己的恩师行了一揖:“裴公相信,以李郎之气量,是不会吝惜于传师授业的。”
这话说得很客套,分量却绝不止三言两语之轻。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医学教育早已分化出大类学科,外科并非李明夷这个穿越者的专利。远的不说,他们的祖师爷王焘就以通晓全科闻名,而他门下的弟子,更不乏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者。
身为博士的裴之远却大胆选择了将门生托付给他指导,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手相援,也刚好解了李明夷此前的人员困扰。
由陈留官医署输送学生,在邺城医署进行专科培养。马和此前提出的教学医院联合体模式,竟就在这样的一个偶然的机遇中自然而然地开展起来了。
李明夷便将生徒们分为几班,按照往日战地监护室的值班模式,轮流让他们跟随自己进入监护室。不当值的时候,则由阿去领着熟悉手术器械。
人员一定,医署迅速而有序地重新运作起来。
“病人的热峰开始下降了。”
三天后的傍晚,李明夷向医署中的众人宣布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初来不久的生徒们,眼中皆是不敢相信的惊喜。
——看似不可治愈的高热,竟就这样被一种最朴素的治疗手段化解了。
李明夷的脸上却远无那份激动。
人体之中,还有太多手术刀无法触及的领域。是那个古老的学科,再一次向他借出手,合力将生命拉回。
正打算说些什么,视野中忽而涌入一股暌违的明亮。
不知是谁喊了句:“看呐。”
李明夷转眸望去。
天边相接的云层,正被晚风吹拂,逐渐露出一线橘红的霞光。笔直照在大地上的光芒,慢慢地扩散开,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霾与寒冷,将远方照亮。
他也便松下紧绷的双肩,举目迎向照耀的斜晖。
“嗯,雨停了。”
第133章着,着火了——!
雨过天晴,阳光重新照入医署打开的大门。在体温得到控制以后,林慎也被挪到了外间的病人房。
曾也算半个大师兄的人,如今只得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一头为手术剃去的长发,已长出了短短一茬,林慎就这样顶着个青色的头皮,无可奈何地被求知欲旺盛的后辈来回围观。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脑袋顶上那一圈针眼整齐的伤口。
“软的。”惊奇的声音,在拥挤的床前回荡。年轻的生徒们争先探出身子,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亲手触碰这块没有颅骨的头皮。
以手术的方式去除头骨,而不令患者死亡,这种超前的治疗方式,对于这个时代的医学生而言,无疑是崭新的认识。
接下来的问题自然而然被联想到:“可是没有头骨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受伤?”
“不用担心。”李明夷打开手里的瞳孔笔,弯下腰,照向林慎写满麻木的双瞳,“人体没有那么脆弱。只要不被外力打击去骨瓣部位,术后的病人完全可以参与日常生活。”
一束微弱的光线笔直射出,在他说话的同时,故障般闪了一闪。
手中光束随即变得更加黯淡。
李明夷声音一顿,持着瞳孔笔的手停在半空。
“可别小瞧你们师兄我。”半躺在病床上的林慎本人,倒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反是不服气般举起双臂,向众人展示自己恢复的力量。
正认真听着的生徒们纷纷被吸引过目光。
“就算没了头骨,只要脑袋里面的病灶去除,人体就能安然如初。”
林慎用力抓握重获力气的手掌,解释之余更是庆幸:“还好有李兄你在,不然今时今日,举国上下,恐怕无一人敢行此术。”
其余生徒也都面露感慨,认同地点点头。
听到这句话的李明夷却只是一怔,神情似有所思。
林慎被瞳孔笔微微照亮的眼瞳,慢慢聚起疑惑:“李兄?”
“没什么。”李明夷面容平静地放下手腕,按灭了仅剩最后一点光芒的瞳孔笔。
脑海中却有一个反复酝酿的问题不停回响。
——倘若他没有来到这个时代。
那些曾与他遭遇的人们,他们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变吗?
遭遇荔枝病的谢质库之子,养病坊中被第二型麻风反应折磨的孩子,还有云娘与小雨,以及后来的许多人,直至如今的林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