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慌乱找着器械的阿去,把这个有些重量的钳子递出去后,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意图——
“你想把这个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
“扩大。”李明夷替他补全。
扩大钻孔,进一步对硬膜下进行探查,从而决定是否开颅。
林慎,他的心中默然呼唤。
如果是你的话,是绝不可能答应就此结束手术的吧?
咬骨钳牢牢咬上颅骨孔洞边缘,李明夷随即拨开与手术无关的所有杂念,专心致志地进行操作。
一边用这个造型特殊的咬骨钳咬取着骨孔的边缘,一边将掉落的骨渣收集移走,以防止其进入颅内。
原本不足指甲盖大小的钻孔很快被扩了一倍,露出更多的颅内结构。
进一步扩大的术野,也让李明夷看得更清。
与颅骨紧密相贴的硬脑膜看上去比正常形态下要鼓胀很多,张力明显有所增高。
他顺着之前做出的十字切口,无比小心地掀开这一小块硬脑膜。
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却令李明夷的动作蓦地停住——
出现在硬膜下的,并非薄而透明的蛛网膜,而是一层白色的不明组织。
“这是什么?”全然对解剖无知的阿去,反倒没有李明夷那样震惊,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玩意绝非正常。
半是透明的白膜,看上去倒有点像削薄的生猪皮。
这个冒昧的联想,他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只得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前方,等待李明夷讲解。
“机化组织。”李明夷以平徐的口吻解释,语气之中却隐隐压藏着几分不可思议,“一些不能被人体完全吸收或者排除的病灶,被新生的肉芽组织修复取代后,就会形成这种组织。”
这个在医学中十分基础的概念,对于公元八世纪的土著居民而言还是太陌生了。李明夷小心拿镊子探了探那块略显硬质的机化组织,换了个简单的说法:“就像伤口长出的疤痕,也是其中一种。”
这样一举例,阿去便有些明白了。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让他再次陷入迷惑。
“你的意思是,这是脑袋里面的疤。”他踟蹰着张开嘴唇,见对方并未否认,才接着问道,“那他的脑子,已经受伤好久了?”
伤口结疤,也得好几天呢。
可林慎从受伤到手术,统共也就几个时辰。
“你说得对。”听到这个貌似想当然的问题,李明夷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向他递出一个认可的眼神。
一种平日里不常见的兴奋闪烁在他的眼中。
机化组织的形成必须足够的时间。
这个潜藏的病灶,显然已经在林慎的脑子里呆了一段时日了。或许,它就是这次看似意外的摔伤的根本原因。
原始病灶究竟是什么,慢性血肿,肿瘤,或是异物?
李明夷垂下目光。
扩大的后的颅骨钻孔暴露出来的仅仅是病灶的冰山一角,想要看清其全貌,只有一种手段。
“中转开颅。”他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手术刀,齿镊。”
阿去微微一愣。
虽然准备手术室的时候已经被提前告知,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手术的方式可能会改为开颅。可真切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一时之间仍难免悚然。
开颅,也就是说,要取下一部分头骨,彻底打开脑袋。
“器械。”李明夷语无波澜地重复了一次。
阿去用力眨了眨眼,强行驱赶走升起的不适感觉,赶紧将对方索要的器械递出。
手术刀顺着原有的切口进一步切开全层头皮,暴露出更大面积的颅骨。
用小刮匙仔细地钝性分离后,李明夷将剥出的头皮皮瓣翻开,重新用头皮拉钩固定好。
看到这幅画面的阿去双膝一软,险些就要倒下。
“铣刀。”张口的同时,李明夷以不含同情的平淡眼神瞟向这位新上任的器械护士,“要摔往后面摔。”
“……”少年掩在口罩下的唇角禁不住抽了抽。
这是他能决定的事吗?
心里虽是一通抱怨,那令人浑身鸡皮疙瘩泛滥的恐惧,却在这句不算有趣的玩笑中消弭下去了。
他迅速找出对方要的器械,准确地递出。
锯子般的铣刀被李明夷牢牢握在手中,沿着之前打开的骨孔,以均匀的力气慢慢割开颅骨,做出一个长宽约有十来公分的骨窗。
取下的颅骨,则被生理盐水浸润的纱布包裹,暂且放置在一旁。
手术台前的两人,目光同时紧张地落在这块即将揭开的硬脑膜上。
过高的张力,使它显得异样的膨隆,四周几乎是悬吊在颅顶。
真正的病灶,就藏在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