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夷和林慎对视一眼。
从渡口原路返回后,他便先让卢小妹自己回家了。他在陈留逗留不过一两日的功夫,谁的风声那么灵敏?
“对了,师兄。”小生徒交代完话,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向着林慎开口,“你能不能借我五百文?过几日我就还你。”
五百文,这个敏感的数字瞬间戳中李明夷的耳朵。
他哗地起身,眼神压藏着几分不可思议:“你借钱,是为了买福气?”
小生徒当即瞪大了眼睛:“李郎如何知道?”
话音刚落。
只听噔噔两声,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李明夷两步跑出他的视线,只留下一道擦身而过的步风。
小生徒怔怔转过视线:“林师……”
“去我包袱里拿。”林慎抛下这么一句,便跟着跑了出去。
小生徒茫然地抓抓脑袋,刚迈出房门,远远便瞧见一道瑟缩的身影,雕塑似的杵在房屋转角处。
“陈阿叔。”他招招手,“你怎么来了?”
“哦,我,我路过,路过。”陈五功像猛然惊醒似的,勉强笑了两声,缩着脖子往回走去。
“什么人呐都是。”
再次被敷衍到的生徒嘟囔两句,也没多想,自顾自走开了。
*
官医署大门口,此刻正一派热闹。
一袭道袍披身的男子,左手举着个囊袋,右手揽了把幌子,正站在人潮的中央,笑呵呵向周围转去。
“得此福气者,则逢凶化吉,万事不愁。就连咱们官医署中的谢官医,都曾领受过福气之效。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问问,若说是假话,道长可十倍偿之!”
听他把谢望的大名都搬了出来,生徒们脸上将疑的表情逐渐转为将信。
“……这也行?”
不远之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蹲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等着什么。
看着接连伸手递出铜板的书呆子们,少年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盯回大门。
就在他耐心即将耗空时,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远远闯入视野,踏着飞快的脚步,三步并两步从里头跨出。
少年当即扬起手臂:“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对方果然停下步伐,难以置信的目光环视一周,定格在眼前的画面上。
“道长,阿去?”
正售卖着福气的道长闻声一愣,唇角翘起个洋洋得意的弧度,接着向现身之人迈步而去。
“看来本道算得不假,郎君已否极泰来。倒是这位小郎君……”
他停步在对方面前,目光往后错了一错。
“我看他印堂发黑,不久之后恐有灾殃。”他拿手掌挡着嘴唇,飞快地悄声说道,“不如郎君替他买福气一袋,保准能除病解难。”
“什,什么病?”
追着李明夷气喘吁吁跑来的林慎,就只听着一个病字,立刻紧张地看去。
刚一抬眸,他便直接愣在原地。
“马道长?你不是回邺城了么?”
“此事说来话长。”马和向李明夷抛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蹲在墙角的少年阿去,抻着懒腰走了过来,同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不都怪你。”
李明夷眨眨眼。
他?
将两人请进官医署中,李明夷才知悉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洛阳光复的消息传到黄河下游,留守在邺城的马和等人便一直等着他回来,没想到先等来了安氏叛军的残党。
“叛军四处散播消息,说在道上大败唐军。”马和咕哝道,“我们怕你是死在外头了,特地帮你来收尸。”
“……”李明夷一时无话可说。
为撑住伪燕政权的最后一口气,自破了李光弼等人的拦截后,叛军残党便一直夸大炫耀这场战役的胜利,甚至将其称为反败为胜之战。
除了被诓住的部分燕部,消息相对闭塞的邺城百姓也多少信了这个说辞。
新店战后,李明夷花了近乎两月时间救治伤员,这一延搁,就更让收到噩耗的马和等人担忧起他的安危。
“说来也巧。”马和继续说道——
趁着黄河结冰,留下小哑巴看家,他与阿去结伴渡河而下,准备在路上找找李明夷的下落。
没想到刚到渡口,便听见马夫臭着脸骂人。
一听他嘴里的怨言,马和便知道——世上除了这位李郎,还有谁会为了个跳河的陌生人放弃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