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倏然拉近,那双含着血丝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
“你看不见战况吗?!”李嗣业几乎是咬牙切齿,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即刻给我止痛,本将还要返回前营。”
又是个蛮子!
李明夷毫不客气地逼视回去:“一时之痛可解,可若将军执意不肯手术,便是华佗在世,将来这只腿也不能保住。”
“将来?”李嗣业唇角勉强勾起,眼神深长地望远,“此战未捷,家国不定,谈何将来?”
前线激烈的呐喊声不绝于耳,刮来的大风撕扯着营帐,带来战火烧焦的血腥味道。
李明夷在这双眼中看到了无数人。
“还有个办法。”他轻轻眨了眨眼,目光逐渐凝聚回眼前这张倔强的面孔上,“不用进行全麻醉手术,可以快速解将军之伤。”
一旁正竖着耳朵旁听的林慎不禁抛来个你不早说的眼神。
谢望也瞥来一眼,接着自顾自地从地面拾起一枚染血的长箭。
“快说!”李嗣业将手放开。
“网状切开减张。”
回答的同时,李明夷再次将视线转回到那只患足上,仍以手势向其他人示意。
“在伤足上每间隔几毫厘做一小切口,将内里的压力减除,可以达到与手术相近的治疗效果。”
骨筋膜室综合症需要早期、充分的减压,因而外科医生往往倾向于将患肢全部广泛切开。
这种术式的缺点则是创面过大,容易感染。
且压力骤然从一个大切口释放,被切开的皮肉会像炸开似的严重外翻,以致伤口需要二期缝合甚至植皮。
以网状小切口替代彻底的大切口,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这些问题。
然而这种操作也有其弊端。
“那,便需要切开数刀。”有着丰富军旅经验的赵良行第一个反应过来。
李明夷点点头。
除了减压效果略逊于大切口外,网状切口对于病人的承受能力也是一种考验。在没有理想手术室与麻醉的情况下,需要做出十数甚至二十道切口的操作无异于一种凌迟。
李嗣业看向自己麻木而疼痛的右脚,身体的感觉告诉他这位军医之前的话绝不是信口威胁。
战场的压迫感不断从背后逼来。
他紧紧攒握住双拳,下定了决心。
“就照你说的办。”
征得病人本人同意,李明夷正打算找助手协助操作,却见谢望倏地起身,将手中的长箭交给了焦急守在一旁的凌策。
凌策上下看了看这支箭,目光落定在那有些脏污的箭簇上。
李明夷也眼尖地发现了上面被涂抹的东西。
那是……刚刚扒下的马粪?
“你是打算……”凌策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谢望。
“中风痉症也叫七日风,短则一日,迟则七日可开始发病,病者几乎无解。且越是发病早的,其症越重。”
谢望面无表情说道:“能反伤高地的,只有弓箭。”
马粪涂箭,便可将风邪送入敌人的身体。
唯有给予狠击,才能逼其决战。
凌策脑海里顿时回响起刚刚李明夷提到中风痉症时说的话,马上便明白了谢望的意图。
“好兄弟,谢了。”他抛下短短一句话,立刻抢了马向前营奔去。
“李兄。”
林慎的一声呼喊,将李明夷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眼前急需处理的问题上。
他收回复杂的目光,大步往自己的器械包迈去。
“备物吧。”
网状切开减压术虽然不严格要求全身麻醉,李明夷还是将提前备好的罂粟壳止痛汤给李嗣业灌下,以尽可能减轻操作带来的疼痛。
饶是如此,第一刀刚落下,那只几乎动不了的患腿还是强烈地往后一缩。
一声不堪忍受的闷哼从李嗣业唇角逸出。
“抓稳他的腿。”李明夷头也不抬地吩咐。
刀锋继续沿跖骨的方向,在脚背纵行划开紧绷的皮肤,做出一个拇指盖长短的切口。
内压带着些许液体噗一声释出,切开的皮肉当即外翻绽开。
暴露出来的肌肉无比肿胀,带着些许挤压后的苍白。可以想见,若就这么将伤腿继续捂在硬邦邦的马粪里,承压的脚很快就会彻底缺血坏死。
“感觉怎么样?”观察着软组织的状态,李明夷抽空朝前瞄了一眼。
李嗣业松开嘴里的布帛,眨去滚落在眼睫上的汗水,勉强从口中挤出几字:“舒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