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墘镇不按寻常路线,而选择先取东侧的安邑,本是想取包抄之势围攻河东。
他们翻山越岭,千辛万苦赶到战场,却在开战前被告知后院起火。
人已至。
粮没了。
行军中最恐怖的故事莫过于此。
再是悍勇的士兵,也得吃饭才能干仗。
这样别说取河东,会不会被趁火打劫都难说。本雄心壮志要占领高地的燕兵,长途跋涉地拉练了一趟,又无事发生地溜了回去,只带走了鞋底的一层砂砾。
郭子仪提前一手在河东预备下的棋子,便这样不战而胜地化解了危机。
一举吞唐的计划告破,六月与七月,燕、唐战线不停有小范围的摩擦。各自后路被断,双方很快都达成不需言语的共识——
再这么消耗下去,大家的物资储备都要撑不住了。
谁来继承这个帝国,需要一场你死我亡的决战。
七月丁巳,空出手来的燕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坏他们好事的陕郡太守杨务钦。
这位曾经叛离过国家的太守,用自己的生命为家国做出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牺牲,再次为即将沉舟的王朝扬起风帆。
这将是唯一的机会。
能否收复长安,在此一举。
至德二载八月末,炽烈的暑气刚刚退去,秋风吹拂下的凤翔再度扬起唐军出征的旗帜。
元帅郭子仪留下“此行不捷,臣必死之”的承诺,随即下达了全军整合、出兵长安的军令。
“李郎,你的手臂……”
正拟着名单的军医长赵良行,皱眉看了眼正解着夹板的年轻下属。经过近四个月的治疗,那支骨骼应该大致已经愈合,只是作为医生最珍贵的右手,原该再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李明夷松了松手腕,五指用力地蜷握、张开。
“没问题的。”他站在长风中,回首远眺长安。
约定之事尚未完成,他须亲自走完这段路。
是夜。
一道奔跑的脚步声踏破军医处的熟睡的宁静。
气喘吁吁的士兵,来不及歇一口气,砰一声踹开营帐的大门,开门见山地高喊:“谁是那位李郎?!仆固将军身体抱恙,快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身影利落地站起,一边披上衣衫,一边朝他而来。
“怎么回事?”
“将军他……”迎着他严肃的视线,士兵眼神不由怯了怯,避开将军交代不提之事,只含混说了句“呕吐不止,腹绞难忍”。
——急腹症。
偏偏在今夜!
李明夷眼神一变,提起由竹管代替连接听筒与探头的听诊器,趿拉着鞋便往外跑去。
一同起身的赵良行与周春年,心知事态紧急,也不敢安稳睡下,一同追了过去。
*
“将军吐的就是这些。”
一个略显腌臜的木桶被端到面前,里头装着一堆不堪嗅闻的呕吐物。肉味、酒气混着消化液酸涩的味道,散发在热烘烘的空气中,隔了一丈远的赵良行都忍不住掩住口鼻。
站在木桶前的李明夷忍住骂人的念头,折回仆固怀恩床榻前。
已经被疼痛折磨得面色惨白的将军,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
他不过是吃了几斤牛肉,喝了几斤小酒。
哪想到这肚皮不济事,到了夜间就闹起事来。
这回人赃并获,挨骂也没有还嘴的余地,比起肉身的痛苦,这张老脸都快叫那低压的目光射穿了。
“将军可觉得痛?”
李明夷咽下教训的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将手按在他紧绷如木板的腹部。手指刚刚压下去一分,便听见一声嘶嚎从那紧紧咬住的牙关逸出。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怒视而来,还忍有几分委屈。
老夫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你说痛不痛?
李明夷没好气地收回手掌,取出听诊器,在手心捂热了听头,才以轻柔的力道贴上他的肚皮。
听筒中传来微弱的声音,肠鸣音的频率明显降低。
一切症状都指向内部的消化道问题,且来势汹汹。
必须剖腹探查,没有其他选择。
李明夷不觉皱眉。
——他的器械还没有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