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事情已经终了,他慢慢放下紧绷的双肩,循着对方的视线远眺。
春风一拂,满城飘絮。
一场暴雨将寒冬中腐朽的枯叶冲去,洛阳城的街头已布满青青柳色。
转暖的不止天气。
在由太原一战的大胜开启的新年中,西北朝廷很快再次以捷报向天下军民打出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在李光弼浴血奋战对抗史思明部的同时,郭子仪的爱将仆固怀恩也已经扫平退居河套平原的阿史那从礼部,大将军王思礼亦平定了河西叛军。
于割据在各地的燕军团而言,接踵而至的败战显然不啻于一道劈头惊雷。
还没来得及就史朝义作为向其父将史思明讨个说法,更加令严庄心惊肉跳的战报便接二连三地传来,这回老谋深算的严庄也再不敢庆幸于同党的失利。
太原、河套、河西三战告捷,朔方军又立下赫赫战功,士气大涨的唐军岂会满足于西北一隅的韬光养晦?
至德二载春二月,已经数度迁徙的李唐王室宣布迁都凤翔。
凤翔的地理位置不在大唐版图中央,甚至可以说有些偏远。如果要以一个简单的坐标来形容,就是长安的西北面。
其与长安在地理上的距离,大致等同于长安和其东侧的潼关之间的跨度。
这次不寻常地回迁,无疑是在昭告天下——
被伪燕王朝借走的两都,现在其真正的主人要来讨回了。
“看来陛下仍打算收复长安。”
从谢照口中得悉这个破冰的好消息,躲藏在洛阳城中的众人无不振奋,但也不敢高兴得太早。
毕竟,去年十月的陈陶斜惨败还历历在目。
不知这次掌握了主动权的新帝会指派谁为讨逆大帅。
长安不止有国都之重,更葬着四万义军和无数抗燕平民的英魂,收复长安亦不仅仅是图其战略地位,更是要一雪前耻,以慰亡灵。
而相应的,如果此战再次出现委任房琯这种文官为将帅的人员失误,无疑会重创百姓对唐军最后的信任。
看似杀气腾腾的唐军,实则也面临着背水一战。
“管他谁输谁赢呢。”
马和是最不关心时局之人,但也颇为这个消息欣慰,他开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外头都打成那样了,严庄还能管咱们不成?我看这里风水不好,你我还是早早上路回去吧!”
他拉着李明夷的袖子算起账来。
“给你朋友的福气、这一路的盘缠还有香油钱,你总得给我报销吧?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利息就不算给你了。”
马和伸出五指,徐徐笑道:“合计五百两足矣。”
李明夷听得蹊跷:“香油钱?”
见对方俨然怀疑他夹私,马和豁地瞪大眼睛:“你不当家,哪里知道人情债的贵处?”
他讳莫如深地一笑:“佛祖也要吃两口香油,才能放人通关嘛。”
这话诚然不作假。
马和能大摇大摆出入燕宫,获取各路情报,除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巧嘴,还得靠洒下泼天的银两。
所幸此前度永给他们留下一笔不菲的诊金,不然他也无计可施。
谢照倒奇了:“你既守着银钱,何必费心跑这一趟?”
要是把命搭进去了,岂不是更亏?
“我又不是窃贼!”马和义正言辞地否认,警惕地瞟了对方一眼,“窃人钱财则自损气运,郎君放心,我可不做这样的糊涂事。”
谢照挑了挑眉。
这道长还挺有原则,谋财也只谋你情我愿。
“我们也要走了。”插话的是蓝皮人首领度永。
那把山火的仇算是两清,他们自然也就不打算长留洛阳。
“你们去哪儿?”马和紧张问道。
度永咧出一口黄牙:“你想来?”
对方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那不是想提前留个心眼嘛,马和暗忖,以后行走江湖可得避着这群危险分子。
度永似乎也没邀他做客的意思,一手把呆呆坐在地上的蓝皮青年抓起来:“傻子,走了。”
傻子鼻孔里还插着两根刚刚换上的新通气管,表情更加呆滞:“老大,去哪?”
说一说完,头顶就挨了记榔头。
“江西。”他听见老大说。
傻子捂着脑袋,眼里痛出泪花,晕晕乎乎间听见背后的同伴们欢呼起来。
“回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