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生死关头背叛了那个汉人,他也没有打算背叛自己的阵营。
非友即敌,简单而高效的逻辑。
横亘在两个阵营之间的矛盾太深,彼此都积下了数万性命的血海深仇,这场战争注定只能以一方的毁灭得到终结。
如果换了能言善辩的马和,现在或许还能说出点门道。然而隔着不熟悉的语言,这道理也未必讲得清。
呼吸在对方越发收紧的手掌下变得艰难,李明夷下意识地用双臂挣扎起来,试图拧开对方的手腕。
投落在脸上那道银光慢慢地举高,和他拼搏着力气的那只手压得更重,没有任何废话可说,积蓄着仇恨的陌刀猛地向下砍去!
李明夷瞳孔紧缩,肾上腺素狂涌。
他全凭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快速摸索着能用来克敌的武器。常年贴身带着的就一支瞳孔笔和听诊器,除此之外,只有……
一枚细小而硬质的刀柄被他抓住。
作为外科医生,对于人体的弱点,李明夷了解得绝不比一个士兵少。
他咬了咬牙,在被掐死或砍死前猛地抽出那把手术刀。
对方高举过头顶的大刀悬在半空,忽然愣住。
——咚。
高扬的陌刀从士兵紧攥的手中滑下,直直栽进地面。
李明夷飞快转开脖颈,堪堪躲过下坠的刀锋。
还维持着举刀姿势的年轻燕兵,双眼瞪得鼓鼓的,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痛苦地往下倒去。
李明夷一伸手把他重重的身躯掀开。
手术刀还在他手里。
一把腰刀正插着对方的背甲中,极为精准地刺在心脏的位置上。
汩汩涌出的热血蔓延在冰冷的土壤上,这具年轻的躯体很快没了气息。
李明夷眉头紧皱,来不及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或悲悯,下意识回首看去。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从水岸边的树丛中钻出,正弯着腰小心地向这里移动。对方行动的时候不忘以刀鞘警惕地护着胸膛,显然就是刚才的掷刀之人。
李明夷用力眨动眼睛,同样紧张地拔起插在地面上的陌刀。
那人脚步靠近的同时,抬手把蒙在脸上的黑布揭下。
“……小谢郎?”
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后,李明夷终于恢复了呼吸。
一身缁衣带刀,眉目舒朗明润。
除了谢照还能是谁?
阔别一年,对方脸上瘦削了些,也添了风霜的痕迹。眼眸仍是雪亮,只是眼窝深陷,显出几分疲惫。
谢照干脆利落地从尸体背上抽出腰刀,见久别重逢的朋友还怔怔望着自己,不由笑了一声:“怎么,李郎已经不认识我了?”
李明夷仍有些错愕:“小谢郎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也自觉问了句废话。那张纸条的字迹明显属于谢照,对方千里迢迢潜进洛阳城,肯定不是为了观赏花柳。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马上换了个问法:“是你策划的火袭?”
谢照检查完地上的尸体,确认对方已经咽气,不置可否地应道:“某好歹也是官府缁衣不良人,怎么会鼓动普通百姓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倒也是。
在这个时代,火药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炮制出来的玩意,大部分百姓对它的认知还停留在新年的炮仗上。这种具有一定攻击力的炸药,必然是专业人士制造出来的。
李明夷正想追问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
流言中的鬼怪,武器级别的火药……
这莫名的巧合无法不令他联想到那些蓝色皮肤的朋友们。
他脱口而出:“是度永他们?”
谢照掂着那把带血的刀,眼前慢慢浮现出那些诡异的面孔,眼神倒十分欣赏:“血债血偿,谁欠下的性命,当然要找他们的老大讨还。”
那场山火夺走的一切,现在他们要加倍偿还于敌人的首领。
噼里、啪啦。
危机短暂地散去,之前险些被炸聋的耳朵也渐渐恢复过来。直到此刻,李明夷才隐约地听见满城不断的爆竹声响。
那是洛阳城的百姓,正以他们唯一可以做到的方式声援这场飞蛾扑火的突袭。
轰隆——
正当李明夷聆听着四野的声音时,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响骤然穿透耳膜。他反射性地仰首回望,却并未看见火光复燃。
啪嗒、啪嗒。
雨一滴滴落在地面。
紧随而来的急电撕开黑沉的天幕,在这瞬间照亮了眼前的一幕。